打开家门的时候,我的手机正好响起来。我拿出一看,高兴地接起电话。这么急不可耐的打过来,一定是报喜来了。
“怎么样?”我带着满怀期待,急切问道。
“嗯。”电话里的人,吝啬地给我发了一个字。
“嗯是啥意思?好事近啊?”
陆陆在电话那头低低的笑了起来。我王婆卖瓜地说,还真不是一般的悦耳。掩饰不住的快乐从他的声音里如清泉般涌了出来,浸满了我的那只耳朵。
“姐,明天你再带杨帆来我这儿吧。我和亦真说好了,明天她带许航来我家。”
“好啊,把许阿姨也请上!”我提议道。
“还是不了吧。我怕亦真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今天就没有,”想了想,不好说得太露骨,我又问,“你们没跟许阿姨明说呀?”
“亦真应该不会同意。”
“完了。”
“什么?”陆陆好笑地问。
“我跟老妈完了呗,连带着您的亲外甥也完蛋了。我估计未来这几十年,‘亦真不同意’会成为陆总的口头禅。我这耳膜子得提前适应适应。”
嘟--嘟--声响起,我一看,杨一鸣在打我的手机。我快速跟陆陆说了声明天见,接起此人的电话。
接通电话,某人先来了一声笑,带着几分讥诮。
“陆爷忙得很?”
“刚跟陆陆打电话来着。我跟你说,陆陆和许小妹成了!是我出的主意!我今天带杨帆去陆陆家,跟他出去散步的时候,我教他,”
我蹦糖豆一般,得意地把自己白天跟陆陆提的建议详细给某些人重述了一遍,然后又把刚才陆陆小气地只说了一个“嗯”字作为过程介绍给这人抱怨了一遍,最后又把陆陆说“亦真不同意”和我对未来前景的展望和“担忧”也给此人絮叨了一遍。
杨一鸣静静地听着,没发表任何评论。终于说完了,我问他有什么心得体会。
“陆爷把我内弟追老婆的这档子事儿一股脑儿告诉我,合适么?”某人话中带笑。
我心里一急,“哎,我警告你,不许跟陆陆嚼舌头。我跟你说的话,全得烂在你自个儿的肚子里。”
杨帆走过来,劈手把我的手提包从我肩膀卸了下去,冷冷加了句,
“妈,你站在大门口说话,不但我和老爸全知道,这一层楼都知道了。你打算让我老舅再也不上家门了是吧?”
我一下想起,赶紧反手把大门关上,靠在门背上喘气。
我朝跑远的那个小兔崽子嘶吼,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把你刚才听到的都给我吐出来!明天一个字都不许说!”
我夹着脖子上的手机,拾起脚上的拖鞋朝那小子砸了过去。他轻巧地跳着跑开了。
耳边传来一句略带幽怨的话,
“一整天都没见陆爷给我发个消息打个电话,原来着急当月老去了。”
我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怎么啦你,说话有气无力的?”
“我就是想看看,陆爷啥时候才能想得起来过问一下本人?”
我兜不住一笑,“杨老板返老还童了?杨黛玉啊?早三个月干啥去了?好多天一句话没有,也没见你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呀。”
“陆医生说得对。果然是精神病专家,对症状分析得这么透彻。”
“喂,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精神病’专家?你重音摆哪儿?别以为拐弯抹角的,我就听不懂。”
杨一鸣默了片刻,在电话里咳嗽了两声。
“真生病啦?”我凉凉的,“跟美女洗三温暖,冻着啦?”
“瞎说啥呀?平时跟你瞎说,咱阿哥在家你也说。你故意的是吧?”某人嘟囔着,还是有点没精神的样子。
“三温暖不是你自己吐的词儿啊?我跟你说,别有事没事瞎叨叨。上回叨叨什么‘劫财劫色’,结果就,”我忽然住了嘴。这个话可能不适合跟电话里的这人说。他情绪不高,我还是不要刺激他了。
我立即换了个话题,又问他,“发烧了没?一个人在外头小心点,不行去拍个胸片。你这援建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啊?”
此人哪需要我给他出医疗意见啊,纯粹就是个矫情。这会儿想起来让我关心他了,当时给我递那个白信封的时候怎么那么迫不及待呢,还亲自来递到邮筒里!
某些人象是听懂了我的心声,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白起来。
“之前那三个月,第一个月吧,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死命令,不能跟以往一样,立即就向陆爷低头。否则那天晚上我不是白砸了墙么。”
我抬眼看了看卧室墙上那个微微凹陷的坑,没做声。是的,他搬出去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俩大吵一架。他嫌我周末还跟患者视频,眼里没这个家。我嫌他不支持我的工作,还大声嚷嚷。他自己走了狗便便的运,坐上了直升飞机,年纪轻轻就升到了顶。我还在这儿等着升副高呢。
那是一个我不愿意回想的夜晚。话赶话的,我们都说了很多牢骚埋怨的话。最后此人就一拳头砸墙上了。第二天,他不声不响的,搬到他奶奶那儿去了。之后有一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人影,我也不想见他。杨帆偶尔跟我说一嘴,他爸跟他视频了什么的。
“现在想起来,我可不是在自作自受么。害得当时还好几天上不了手术台。”
我还是没说话。
“后面那两月,我不是几乎都天天跟陆爷报道么。给你使眼色,你不睬我啊。”
是的,后面两月我又经常能看到他了。眉毛拧得跟条麻花似的,不就是催着我早点在那玩意儿上签字么?
“那你为什么亲自给我送那玩意,还告诉医院里的人,我们俩要离婚?”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哪个王八羔子说的?”杨一鸣声音沉了下来,“你上次说,是姓肖的那小子?”
我愣了愣,赶紧给这人灭火,“不是不是。我是听科里有人议论,说杨老板又重回单身王老五的行列了。”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包括徐雅丽。”某些人冷冷地说。
一种无法形容的舒心感受向我袭来,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变得十分轻盈。我微微笑了。
“你没说就行了。管它其他人怎么说,我没所谓。”
杨一鸣静了静。
“老婆,你答应我,别让肖然那小子钻了空子。我和杨帆都离不开你。”
我的心猛一颤。这人今天是怎么了?前所未有的软弱。人离乡贱。可能一个人在外地,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低落吧。
“那个白信封,你能还给我么?”耳边传来喃喃低语。
“干什么?”我警惕起来。
“用不着它了。”
短短几个字,让我的心一沉。就象想要放出去的风筝,一霎那又被大风吹落。
那么当初,是有过想要用得着它的时刻的,对吗?
“想得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还给你?!”我心中一激,冲他吼道。
“那,你要是真不想还给我,就打开来看一眼?我知道你还没看。上次回家,我在抽屉里找到了。”
什么意思?非要我亲眼目睹他当初的决心?
“杨一鸣,你当时真打算跟我离么?”
一片沉寂。
我的心继续沉了下去。
电话里的人很久没有再说话。我在他无言的沉默中,轻轻地按掉了通话键。
不知何时,眼泪爬上了我的眼眶,顺着我的脸颊滚落。我曾以为,我已经失去了它的功能。或许是因为那一夜与他的温存,让它又记起了旧时的习惯,记起了往日的种种痛苦、欢笑和泪水。我曾经答应过自己,杨帆底下的那个孩子,在她决定舍我而去的时候,我哭得那么伤心。那时我对自己说,以后遇到任何事我都不会再哭,然而,我食言了。
房门传来一阵梆梆声。杨帆在门外喊,
“妈,外卖在桌上,我吃过了。你早点出来吃饭!”
“知道了。”我哽咽着,勉强答道。
我到洗手间洗了脸,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不是说夫妻一辈子下来平均有两百次的可能会说到离婚么。杨一鸣那时气在头上,又发誓一个月不理我,在某一时刻真想到过要跟我离婚,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我有中年危机,他没可能有吗。也许他的确受够了我这个男人婆,想要换一个温柔可爱的呢。而且,他现在不是已经走回头路了么,我干嘛这么气不顺啊。
大度点,陆致远。
我坐在昏黄的台灯下,面前摆着那个巨大的白色信封。
杨一鸣让我还给他,不成之后又催我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他刚才明明还说,“老婆,你答应我,别让肖然那小子钻了空子。我和杨帆都离不开你。”这人逻辑有问题呀。他为什么非要催着我看呢?拖下去不了了之不是更好么?
我心念一动。这个死人,不会是别出心裁地想给我写封什么情书,取了这么个吸引眼球的标题吧?“敬请陆爷御览”,我的目光落在这几个字上,心跳猛然间冲撞起来。难道说,他这份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情调、想要跟我结束冷战的信使,一直没有被我接收到,于是这人就一直找不到梯子自下台阶,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了?
他不会真这么瞎吧?
我忽然觉得好笑,手忙脚乱地找起了裁纸刀。
要么就是离婚协议,要么就是情书,只有这两种可能。无论哪种可能,他现在都跟我说他离不开我,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如果真是前者,是他一时脑热之下的冲动,那我就让他受点洋罪,好好把脑袋瓜子冰镇冰镇,以后长点记性,不敢再这么对我!
我的心情轻松起来,一下抽出了信封里的纸。
雪白的A4纸上,题头端正地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白纸黑字,触目惊心。甲方乙方,我和他的姓名也端正在列。我快速地看了下去,一项一项,罗列着各种条款,是一份非常正式的法律文件。
我的心喧嚣地蹦着,隐隐作痛。一股巨大的失落向它袭来。原来我是这样的纸老虎。原来,我根本做不到我想象中的那么潇洒。
这么说是真的了,他当时的确是想跟我离婚来着!
汹涌而来的酸涩感,一下哽住了我的喉头。我定定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目光有些虚。那几张纸,散落在床面上。
那么,他刚才为什么要催着我看呢?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打开看的,无法抵赖他当初的意图,索性催我快些看了,让我发发火,尽早翻篇?是不是因为他下周末回来,怕我什么时候突然自己看了,生起气来,影响了他想要的小别胜新婚?
一丝小小的火苗从我心底窜起,腾腾地燃烧起来,瞬间烈焰灼人。怪不得他刚才会默认!我一下摞起床面上的那几张纸,想要给它们粉身碎骨的待遇。
忽然,纸面上的一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把它凑到眼前,字迹放大了起来。
“甲方要求乙方在离婚后履行男女朋友的权利与义务。”
在这之上的一条是,“甲方要求乙方在离婚后履行对双方共同子女杨帆的抚养义务。”
在这之下的一条是,“甲方要求乙方在离婚后履行对甲方祖母杨方氏的赡养与探望义务。”
这什么鬼玩意儿?我重头开始细细读了一遍,一堆的“甲方要求乙方”。我又看了一下抬头,甲方当然是他杨一鸣了。乙方就是我。
他要求我离婚后给他当女朋友?当他的大头鬼!
我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这算什么?离婚协议不是离婚协议,情书不是情书。他以为要求我离婚后还跟他牵扯不清,占住他杨老板“女朋友”的宝座,就是给我面子了?我握着那几张纸,手掌不由自主使力。就在我快要把它揉成一团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一条以乙方开头的句子。
“乙方要求甲方支付所有婚内外共同财产。”
婚内外?此人还有婚外财产?我没眼花吧?自以为慷慨地净身出户,逃脱婚姻牢笼,再给我这个前妻按个女朋友的帽子予取予求?这算不算是变相地提出obr /en marriage?
我重新躺下来,把那几张纸蒙到了脸上。热气从我嘴里呼出来,那行字在我眼前变得很大。
“乙方要求甲方支付所有婚内外共同财产。”
在这行字的下面,竟然还写着一行小字。
“包括甲方本人与双方共同子女的抚养权和支配权。”
我呼地一下又坐了起来。我盯着那行很小的字,好久说不出话来。这个死人,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要求他把他自个儿和杨帆都“支付”给我,还“抚养权和支配权”?!他当自己是猪啊?
我终于确定,这是一封恶搞的玩意儿。只是格式太像回事了,一眼扫过去不认真看,真的会以为是一份正式的某某协议。
我静静地坐着,好久都无法动弹。慢慢的,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我心底升起。原来已经有这么多年,我都差点忘了,此人是一个多么缺德的人。总是开这种让人气得要死要活的玩笑,之后再笑嘻嘻地跑过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虽然我还是和他一样斗嘴,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失去了这份和他玩闹的心境了呢?
是啊,不过是一次吵架,一次他想要借着拙劣的玩笑来让自己下台的小事,为什么我坚持着不打开这个破信封,一拖拖了这么久呢?
这过去的三个月,他说自己自作自受,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一步从床上蹦了下来,冲出门去。我冲到杨帆的门前,咚咚地砸门。
门一拉开,我猛地跳上去勾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宝宝,妈妈准备下周六给你办生日聚会,你爸也会回来!”
杨帆弯下腰,有些尴尬地任我搂着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知道啊,老爸跟我说过了。”
这家伙,专会给我拆台!我明明说了要惊喜派对的。看我待会儿不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