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人优雅且气质,是孟诗雨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有气质的女性,她的美不光是外在的还有内在的。她的举手投足都让人心生向往,但是她自己却不满意。
“不知道你对采茶了解多少?”
孟诗雨沉默。
对面的解百青笑笑,说:“采茶当然要早起要爬山,要背着竹筐,同样的还有晒茶,以及炒茶。在我们那里,炒茶只能男人做,并不是这个工艺女人做不了,而是这是每个茶农真正吃饭的手艺。而女人只需要被养着,像养着家畜,只给一点吃得就要让她们累死累活。”
这些话,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孟诗雨难以想象是从一个这样优雅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
解百青一脸笑意,嘴里的话像浸在了盐水里,她说:“我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十二岁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想帮爸爸分担,想接过他手里的大锅,被他一句话骂退。他具体骂了什么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但是那种像看怪物的眼神我始终记得,一个想挑起家里重担的女娃子怎么不算是怪物呢?”
孟诗雨有点被吓到,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尤其她出生的那个时代,当所有人都在追求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时候,有一代人还在被“女儿都是赔钱货”荼毒着。
“他们后来邀请我去看茶园,我不去,因为重重叠叠地茶园藏着我年少的眼泪。”解百青看向自己面前的茶盏,她说:“茶叶没有错,它又不知道人类世界被分为三六九等,所以我还是爱茶的。”
解百青把自己的甘苦都用几句话说完,孟诗雨身边的罗女士不甘心她这样含糊,于是对孟诗雨说道:“你这位百青姐她小学没念完算是个文盲。后来在他们当地卖茶出了些名声,就被一位茶商看中重点培养,她在BJ卖茶,嫁给了一位来买茶的富商,后来跟富商离婚分了些家产,这才有了现在的她。”
解百青说:“那时候跟我一起卖茶的十几个姐妹,茶商专门挑那些漂亮的,我不是最漂亮的但我懂毛遂自荐。我去找茶商我说我想学茶,想把山里的茶卖到城市里,我说了很多他爱听的,他才愿意把我带出去。”
孟诗雨问:“你不怕他是人贩子,把你卖到别处给人当老婆。”
“当然怕!”解百青没有隐瞒,她说:“当时选了十二个人,连我才去了三个。都是怕被卖了的,他们自己不敢去或者家里人不让去。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行就死在外面,就当父母白养了我。”
“这样你就去了?”
“没有。父母那一关还没过呢!当时我只有十六岁,家里已经给订了人家,说我要是离开就得退婚。退婚就退婚,我还稀罕不成?那时的我是跟家里断绝关系离开的。”
这样的勇气,那样的时代。孟诗雨想到自己,自己上高中那会儿坐公交车晕车,因此直到二十岁后,才自己进城,以前从没离开过所在的镇子。
这样的自己,这样好的时代,自己活得还不如当时没上过初高中的解百青。
“我觉得学历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解百青说:“要保持终身学习的状态,比如我。我跟着茶商学了礼仪,我父亲不是觉得女人就该只会劳动,有点技术的都不让学吗?那我就发挥我女性的特色,我将我女性的特质利用到极致,我要让他看看我不用学男人,我就靠我自己一定可以!我学了普通话、英语、法语,因为茶商的志向比我们都大,我想把茶叶卖到大城市,他想把茶叶卖到全国卖到全世界。我是三个人里学得最认真的,但只可惜我不是三人中最漂亮的。”
“漂亮……”孟诗雨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怕女儿不够温柔规矩她的坐姿,规矩她吃饭的声音,规矩她拿东西取物品的姿态,但他又怕女儿太漂亮招来麻烦,不许女儿化妆,不许女儿披散头发。
孟诗雨年少时常常困惑于父亲的规矩,他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女儿?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父亲在教别人家的儿媳妇而不是自家的女儿。
这个发现令人痛苦,因为你要告诉自己,你父亲的爱就是世俗的父亲的爱。他们根本不懂怎么爱自己的女儿,只能学着世上已知的,对闺秀要求的去爱自己的女儿。
那么爱女儿是什么样的?孟诗雨不知道。罗女士应该知道,但是她自己说不清楚,所以她找了一个人告诉孟诗雨,你可以有一个不会养女儿的爸爸,但是你可以把自己当成女儿再养一遍。
重塑自己的人生观,把这一生过好。
“我二十五岁来到BJ,已经卖了十年茶叶。”
孟诗雨回想自己二十五岁,比傻子强点,傻子不认识路不会玩手机不会自己买票,但是说到其它,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惹出的麻烦,被人送了一封律师函。
“你看我这别墅,外面的人都说是我跟丈夫离婚时分割财产留给我的,真要是这样他舍得吗?对一个跟自己没有感情的前妻还留这么多财产,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诗雨想也是,男人又不是傻子。
解百青说:“我丈夫跟我交往的时候以为我是哪个大学的学生,连专业都帮我想好了,外语系。哈哈,他没想到我其实只有小学学历。从我被茶商看中,十年时间从未间断学习。”
“百青姐没想过嫁给茶商?”孟诗雨嘴角带笑。
“十多年来无数人这样问过。”解百青笑道:“我把他当成我的伯乐,当然,实话是他看上了我们最漂亮的那个姐妹。后来我成了他们的合伙人,现在每年还有几十万的分红,我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
孟诗雨心想,这换我我也很满意。
离开解百青的家,孟诗雨忍不住陷入沉思。门口的车还是接送罗女士的车,孟诗雨坐上车,丝毫没有注意车窗外等待他们多时的王熙文。
王熙文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目送孟诗雨和养母离开后,他打电话询问这栋别墅的主人以及来历。
电话那端,他的朋友语气中尽是不屑,“你说她啊!小学学历,以前是卖茶的,后来嫁给了那谁,就是咱们上小学的时候,那谁打架最厉害的那个,嫁给了他大伯。后来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分了一大笔,现在就是个中年富婆。你打听她干什么?”
“回头跟你说。”王熙文脸色铁青挂断电话,他重新发动车子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