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叫我厉少,或真心,或敷衍,或谄媚,我从来不放在心上,一直都是用最标准的笑容回敬,直到有一天,有个女孩拉着我的裤脚跟我说,厉少,救救我妈妈。
那年我不过二十岁,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接触过女人。
她十六岁,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马尾辫,眼睛大大的,脸上带着泥水,显得脏脏的,右手扒着车门,倔强地看着我。
“你是谁?我不管闲事。”我抬了抬腿,把裤腿收了回来,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溅起一些到车里,我使个眼色让保镖关门,那小女孩钻到车里,我瞪大了眼睛。
“你干什么,下去!”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严肃,她缩了缩脖子,试探着说:“我妈姓孙,是厉家的保姆,她说让我来找厉少。”
她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名片是纸做的,已经被浸透了,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上面的字,“她说你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坐一边儿去,别蹲着了。”她的头发还在滴水,蹲在车厢里面可怜巴巴的,我扔给她一个干的毛巾,接过她手里的名片。
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我老爹的名字,这种纸质的名片几年前就不用了,怎么会有人拿这种劣质的东西出现在我面前?
姓孙,是厉家的保姆?
我好像想起来了。
在我妈怀我的时候,曾经被人下过一次药,堕胎药,被一个姓孙的保姆闻出来了,相当于救了我一次,老爹给了她一张名片,说以后有事可以拿这张名片来找厉家。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我爹能给名片的人。
“说你来干什么吧。”厉家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重信也是家教。
听到这句话她激动的抓着我的裤脚,我嫌弃地踢了踢,她似乎没有察觉到。
“我妈惹上事了。”
“Duang。”一声巨响,我踢开她家的房门,这是一座隐藏在城市深处的低矮的房屋,里面还有些潮湿的发霉气息。
大概扫了一眼,没有人,我低头问她:“你妈呢?”
她拧着校服的水,瞬间积水一滩,“可能出去躲债了。”
声音低低的,我心一软没有追问,走进去看了一眼,是普通家庭的装修,沙发的旁边有一张照片,我拿起来看了看,是那女孩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亲切地搂着她的一张家庭合照。
可惜,为了给她爸治病,整个家庭都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甚至她妈妈还要去借高利贷。
一年前,她爸还是走了。
只剩下还债的母女俩。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的话,这可能是永远都不会进入我生活中的,普通人的生活。
那么的真实,直接揭露生活对于人的压迫,还有这个世界本来就该有的样子。
“我爸在的时候我妈不愿意用那张卡片去求厉家,她说这叫尊严,我爸走后,追债的人都找上门了,有一次只有我在家,我害怕地躲了一下午,我妈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拿着一把菜刀蹲在角落,才决定拿出名片。”她边倒水边跟我说。
一路走来,天晴了,落日光辉从犄角旮旯照进来,我一转头就好像看见那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孩。
那一刻,我决定帮她。
…可是没想到她误会了。
“我可以当你女朋友吗?”她抬眼看我,让我狠不下心拒绝。
我瞥了瞥她,说:“才高三?能考上大学吗?”
原来都高三了,转眼已经一年了。
她捏了捏衣角,脸瞬间红了,声音低了下去,“我努努力也能考上的。”
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踮起脚直视我的眼睛,“我考上我就能当你女朋友吗?”
这次换我脸红了,“想、想得美。”
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暗淡了下去,闷闷回了一声哦。
僵硬地转身,“不过要是你考上了,我就考虑考虑。”
身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我心里开始打鼓,怀疑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了些她生气了,或者她没有听到…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到了她激动而压抑的一声,嗯。
当她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女朋友。”
“厉少!男朋友!”她兴高采烈。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厉少”这两个字这么好听。
好甜呐,想和她过一辈子。
“你不去和她说分手,我去和她说,我就不信她有这么不要脸。”
可惜这件事在半年后,家里就知道了。
说话的是我妈,画着浓艳的妆,说出最狠毒的话。
我红了眼睛:“妈,我都23了,你让我自己做一次主行不行?”
“不行!你是厉家儿子,就该做点儿像样的事!”我爹合上报纸,在旁边添油加醋。
“怎么?她就不是正经女孩吗?”一滴泪从我脸上划过,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要是我不分手呢?”
像是触碰到了我妈的雷点,她怒火汹涌,用食指指着我:“不分手,她就等死吧!”
这就是我妈的风格,说得出做得到,杀人犯法,可是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另外,我给你相看了个女孩子,下个星期去看看吧。”
我妈相中的女孩子,叫唐婳,家里开有公司,算是和我家境相当,可我不喜欢她,连她的样子都没看入眼,搂着她跳舞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心妍。
看得出我的心思不在宴会上,唐婳趴在我耳边轻声道:“厉少专心点儿。”
我忍住心里的反感,咬着牙跟她说:“离我远点儿,我有女朋友。”
没想到她轻笑,“是那个女孩子吗,家庭条件不好整天做兼职,哪儿有我和你门当户对啊…”
我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一步,“她做兼职是想要还我钱,请你不要侮辱她。”
说完我转身就走,她却拉住我的袖子,“厉阿姨都跟我说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可真当我看到她在别人怀里的时候,我后悔了,我想,就算没了全世界,我也不能没有她啊…
这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是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啊!
厉少,这两个字再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是这么讽刺,苦到发涩。
我试着去接受唐婳,我们一起约会,一起吃饭,甚至…
我和她去了酒店。
可是在最后一刻,我逃走了,在车上,我流着泪,竟然再次开始卑劣地,无耻地期盼着不属于我的她。
原来,没有她,我的生活会变得这么晦暗无光。
可是当我能够对抗家里,又鼓起勇气站在所有人面前挽留她的时候,她亲手把我送给她的钥匙链砸到我脸上,这无异于告诉我,她不要我了…
她那个名义上的男朋友拦住我,让我不要再追了,我问他会不会娶她,他沉默,没有回答我,我心里想,看吧丰心妍,你找的又是个渣男。
可是渣男…最后娶了她。
一别五年,再见,她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了。
而我,得了恶性肿瘤,渣男是我的主治医师。
“厉占文?”他迅速写下了我的情况,把表交给护士,“好久不见啊学长。”
他的笑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我扯了扯嘴角,多日来的病痛折磨得我全身乏力,我也是学医的,我知道自己情况有多糟糕。
可幸运的是,总算有救。
蒋未来,是国内为数不多曾经见过我这种情况并且成功治疗过的医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命,握在他手里。
“还有救吗?”我问出了这些天来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尽管我知道答案。
他按了按我的腹部,听我难忍地闷哼一声,他嘴角笑意更甚,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有救。”
检查结束,人陆陆续续走了,只有他站在床前,像是有话要说。
我先他一步开口:“她,还好吗?”
他把笔放回胸前的口袋,“不太好…”在我惊慌失措地追问之前又说道:“孕吐反应严重,胃口不太好,晚上也经常失眠。”
他还是那样笑着。
不过现在我确定,他是故意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对她好吗?”我扭开脸,感受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有些温度,我笑了一声,真是让人难过的温度。
“已经领证,正在准备婚礼,时间地点未定,需要通知吗?”
我闭上眼睛,“不用了,祝你们幸福。”
一个星期后,我穿着病号服,在门口见到了她,下意识的,我躲在转角。
她的肚子还不是很明显,扑进蒋未来怀里,蹭着他的胸膛,一脸甜蜜地喊他老公。
还好,她的结局,圆满而幸福。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对不起,我的女孩,到现在才放下你,让你在我心里,鲜活了这么多个夏天,还是那个十六岁的样子,穿着蓝白校服,叫我“厉少”的女孩。
我多想,你再叫我一声。
可惜你已是他人妻,你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一个厉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