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回来的?你给我滚。”男人站直抓起掉在桌上的碗,扔向夏青。
夏青没有躲,青花瓷碗带着饭砸在她的身上,又重重地掉落在地,裂成几瓣。夏青一曲身,跪了下来。
女人颤抖地站起来,转过身,走到夏青面前,她扶起她,一脸悲伤,却隐忍不发,努力压抑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一起吃饭。”
女人拉着夏青就走向坐位,夏青极高,比女人高出一个头,和男人相比也高了半头,她站在桌边,却没有坐下。
男人眼神中的厌恶无法掩盖,却越聚集越多,他瞪视着夏青。
夏青今天穿了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头戴黑毛线帽,一条宽松的牛仔裤,搭配了双黑色运动鞋,很中性的装扮,脸冻的有些白,没有化妆,但一只耳朵上戴着个墨绿色宝石耳钉。
男人像突然被抽走灵魂一样,无力地坐回椅了上,他拿起筷子,佣人已经重新换了碗饭,夹了一口饭,放心嘴里,机械的咀嚼,再夹一口菜送进口中,继续机械地咀嚼。
女人拉着她坐在男人对面,给她的碗里夹菜,一边夹,一边说,快吃,快吃,脸都冻白了,也饿瘦了……
夏青看到女人的手一直在抖,声音也在颤抖,眼中盈满泪水,却生生地忍着不流出来,她抬手握住女人夹菜的手,“妈,我错了。”
女人抬高下巴,闭上眼睛,眼泪流出,白皙脖子上血管因为用力而紧绷突出,眼泪划过,突兀交错,看得夏青心痛不已。
谁能想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加一个商业巨贾的母亲,却有他这样一个儿子,原本他是他们的骄傲,现在她却是他们心底的毒刺。
夏青原名叫韩萧,父亲韩宇堂,曾经的风云人物,母亲萧如玉,响当当的商界玉罗刹,他们只有一个儿子。
儿子从小被严格管理,十分聪明,却从不认真学习,他们以为儿子将来长大了,接他们班,本来他们已经有了至高的荣誉和至多的钱财,只要儿子听话,一切便唾手可得。
可是,上天就是爱作弄他们一家人,大概是盛极必衰吧!
他们为儿子找了一门十分妥当的婚事,可是儿子竟然跑了,再回来,他带着一个女孩,说一定要娶这个女孩。
女孩就叫夏青,家里条件很普通,无论他们怎么阻挠,他都执意娶她,为此还曾搬离了这个家,后来他们妥协了,接纳了他们。
韩宇堂和萧如玉夫妻二人从他们结婚以后,就一直盼着能抱个孙子孙女,可是这样一盼就盼了十年,十年后,两人感情还是如胶似漆,但迟迟没有孩子的消息。
他们着急了,萧如玉背着儿子偷偷找了儿媳几次,看的出,后来两人吵架了,儿媳搬回了娘家,儿子也消沉了,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儿媳生了很重的病,没有见他们最后一面。
可是他们以为儿子总会放下的,再找一个媳妇,那样他们还能抱上孙子,但不知道儿子对儿媳的情用的那么深,竟然在儿媳的坟前自残,毁了他们的希望……
萧如玉回想着这些年过的表面风光,其实苦的如同天天在喝黄连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在她心底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
这便是父母对儿女的要求,可以一退再退,退到现在,退无可退。儿子不像个儿子,他们还是接受了他,或者说是她。
韩宇堂没有妻子的大度,他的职业练就他,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事都可以用是非对错辩驳,没有模棱两可的事。
如今,面对唯一的儿子,还能怎么办?他退休了,可是他的脸面还在,当年的事,下属们谁不知道,背地里说了些什么,他想都不敢想。他摇了摇头,他怎么生了这么个犟种!这么个情种!
“这次回家多住两天吧?”萧如玉不敢奢望儿子住下来陪他们,他已经走了十多年,他们找过他很多次,可是一旦他们找到他,他就再跑的远远的,最后,他们不敢再找了,只求能知道他在哪,他还活着。
“住什么,赶快滚。”韩宇堂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阴沉的厉害。
夏青,不,应该说是韩萧,看了眼父亲,叹了口气,他在父亲的心里一定失望至极。母亲还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这个家,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是活在天堂。
可是,只有他知道,从天堂里走出去的人,是不能和普通人相爱的,一旦有一点问题,就会形成难以逾越的阻力。他今天鬼使神差地回来,也许是心的指引吧,确实应该再见他们一面。
可见这一面,就如同他那兜满灰尘的破布被完全撕裂开来,把他的父母也夹裹在尘埃中,如果不用力抓着他们的手,根据就看不清他们,也找不到他们。
也只有见到父母,才能撕开他长久以来刻意的伪装,那个缥缈的声音也才会告诉他,夏青不复在!
“爸,妈,咱们一起吃饭吧,好久没陪你们了。”韩萧抬头收回眼中的泪意,拿起准备好的饭碗,给旁边的母亲夹了一块肉,也给对面的父亲夹了一块肉。
他注意到父亲的手停顿了几秒,最后颤巍巍地夹起这块肉,送入口中,他也才注意到,父亲竟然掉了一颗牙齿,是啊,父亲都已经快70岁了,工作那么忙,他又跟着折腾了这么多年,如果是路人,都会觉得这个老人很可怜,更何况他这个亲生儿子。
这顿饭吃的很慢,但谁也没再提当年的事,只说些天气冷暖与公司趣闻,他们都小心翼翼,因为这份迟来的聚会无比珍惜,也因为害怕继续伤害而不得不努力维系。
饭后,韩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当年他离开时一样,所有物品都没有被动过,一尘不染。
墙上还挂着他和夏青的结婚照,照片中的夏青比现的夏青美多了,像个掉落人间的仙子,那时候他们生活在一起多快乐,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是站在了人生的顶端,如今,却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母亲敲了敲门,端着一壶咖啡和杯子走了进来,看到他盯着墙上的结婚照,有些无措。
他走过去,接了过来,双手捧起母亲的脸,笑道:“早点休息吧,我漂亮的老妈都有黑眼圈了。”
萧如玉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她急忙擦干净,可是越擦越多,最后,她抱着儿子哭的泣不成声,十三年了,儿子竟然离开他们整整十三年,世界上哪还有比儿子远离不见更痛苦的事情,钱再多,权再大,也比不上一家团圆,高高兴兴吃一顿饭,轻轻松松聊一会儿天重要。
韩萧安慰了很久,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才把母亲送到门外,他注意到父亲躲在楼梯口的脚缩了回去。
再回到房间,把一切隔开,只留下了他与夏青的气息。
他躺到床上,这张床让回忆纷至沓来,他叹息着,无法入眠,想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夏青,对不起他的好友,对不起他的女儿,他一错再错,错的一塌糊涂,无法挽回。
如今回来,不过是徒增父母的烦恼与伤心,他还能给他们什么?什么也给不了,只有眼下这副破败的躯壳。
他坐起来,轻轻地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
写完以后,他穿好衣服,摸了下门把手,没有扭动,刚刚他听到了母亲在外面锁门的声音,但他去意已决,母亲又怎么能关得住他。
来到阳台,轻轻地打一扇窗子,寒风吹进屋子,雪花随风而至,他一跃而下,车子不能再开了,会惊动父母,他背着包,系紧拉链,往下抻了抻帽子,穿过被雪掩盖的花园与泳池,爬到墙边树上,翻墙而出。
几分钟后,屋里的灯亮了。
“为什么不拦着他。”萧如玉质问丈夫道。
丈夫无力地摇了摇头。
两人打开门,赫然一张纸,平整地放在大书桌上。
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
儿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儿子,是行尸走肉,我不能继续陪你们了,我也不配,我做了太多错事,错的离谱,错的无路可逃。
我走了,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我知道你们难过,我也难过,可是我没办法,如果继续待在这个家里,我会疯掉,会撞墙,会跳楼,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夏青。算我求你们,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管我,让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爸、妈,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其实,我还有个女儿,就是你们当年为我介绍的那人生的,她嫁给了我的好朋友,我却因为一时之错,让她怀上了我的孩子,也因此失去了夏青。
孩子叫赖小宁,现在已经18岁了,你们可以去找她,不过,我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她,是不是我的女儿。
如果你们找到你们的孙女,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她,不要对她要求太多,要让她快乐起来,那样,你们也会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