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爷子理解的话，丁管家再一次感激涕零。

　　“老爷子，谢谢您相信，谢谢您能理解一个做做母亲的心。”

　　陆老爷子想起当年自己儿子造下的冤孽，仍旧气愤难当。

　　“都是我那个逆子！不管是你还是心蓝，陆家都对不住你们。没有外人，坐吧，善雨。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过。”

　　丁管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开书桌对面的红木椅子，款款落座。

　　书桌上，有一个陈旧的相框，里面是陆家大房最齐整的照片。

　　相片里有老爷子，长子陆庭萧，长媳聂心蓝，还有尚在襁褓中的陆斯夜。

　　这相片里，藏着大房最深的隐秘。

　　丁管家原本只是陆家的一名女佣，一次陆庭萧醉酒后奸污了她才有了陆斯夜。

　　当时的陆氏集团正如火如荼，陆老爷子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丑闻爆出，为了息事宁人稳住局面，他仓促给儿子收拾烂摊子，选中了当时家道中落的聂家女儿聂心蓝，来做自己的长媳。

　　聂家当时经济状况不好，但却是云城有名的书香门第。聂心蓝的祖父生前一直活跃在文化界，两个叔父也都在学术界享有盛名，匹配当时的陆家，也说得过去。

　　刚刚走出学校的聂心蓝纯真无邪，根本经不起陆庭萧的热烈攻势，两人很快就走进了婚姻殿堂。

　　可新婚蜜月还没结束，聂心蓝就发现了丈夫花心滥情的真面目，处处沾花惹草，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没有一点家庭的责任感。

　　更过分的是，新婚8个月，他就抱回一个男婴，说是陆家的骨肉，要她养。

　　就这样，无辜的聂心蓝一步步走进了陆老爷子计算好的棋盘里，为的就是给陆斯夜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一个书香名门的母亲。

　　为了安抚聂心蓝，陆老爷子源源不断地给聂心蓝的娘家输送利益，直到五年后，聂心蓝再也受不了陆庭萧，离家出走。

　　那五年，也是丁管家思念儿子，备受煎熬的五年。

　　她把陆斯夜交给陆庭萧以后，拒绝了陆家的经济补偿，只身回到老家学了裁缝，开了一家小店度日。

　　她心里经常琢磨着，儿子现在该有多高，多重，长成了什么模样……

　　每一年，她都会按照自己估算的尺寸给陆斯夜裁制四季的衣物，一针一线都寄托着她的思念和忧伤。

　　明知道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穿上自己做的衣服，她还是不眠不休，不愿意改掉这个习惯。

　　这一缝，就是五年。

　　聂心蓝离家出走以后，陆老爷子便派人打听到了她的消息，亲自来求她照料陆斯夜。

　　思子心切的丁善雨哪里会有拒绝的理由，即便堵上自己的一生，只能以管家的身份陪伴，她也欣然接受，心怀感激。

　　陆斯夜身为陆家的继承人，身上承载的东西太多太重，绝对不可以有一个佣人出身的母亲，更不能是罪恶的强暴留下的孩子。

　　为了陆斯夜和整个陆家的安稳，陆老爷子不得不委曲丁管家。

　　陆老爷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也对当年的事感慨万千。

　　他也知道，自己为了家族利益，深深地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女人。

　　“那小子结婚的事，你是一早就知道的，对吧？”

　　老爷子看着丁管家，看似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丁管家的视线从那相片收回，默默点头，“是。请原谅我。我……”

　　老爷子没有太过苛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再多说什么也已经于事无补。善雨，既然我们陆家对不住你，那这次，孙媳妇的事情就由你来定吧。”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管家优雅的脸上满是诧异，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陆老爷子不反对了吗？

　　“你说你认识那个女人，那就好好睁大眼睛甄选自己想要的儿媳妇，单靠那小子自己，我怎么能放心啊。”

　　听老爷子这么说，丁管家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可这笑容没绽放几秒就很快凝固了。

　　“怎么？有什么麻烦吗？”陆老爷子看出她的担忧。

　　丁管家犹豫不决，还是把现在儿子的处境如实相告。

　　“目前看来，您的孙媳妇对您孙儿还有些误会，两个人之间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丁管家没料到，她这话一出口，陆老爷子直接就暴跳着站了起来，手里的拐杖也举得老高，胡子都要吹到了一边！

　　“你说什么！那个女人竟然敢不喜欢他！她是眼睛被蒙住了，还是脑袋愚住了？！我亲手带大的孙儿，怎么可以这样被人嫌弃！这你都能忍？！你们母子还能合起伙来帮她说话！我……我……我可真要被你们气死了……我的宝贝孙子难道一直在当舔狗不成！？”

　　丁管家是又急又慌，又觉得好笑，老爷子前一刻还对着陆斯夜扔茶壶，这一刻又为他委曲抱不平了。这护短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老爷子，您还上网啊，连舔狗都知道……”

　　丁管家也破防了，忍不住戏谑一句。

　　二十多年来的相处，不管外人面前如何界限分明，心底里早就是家人般的存在。

　　陆老爷子双手紧紧攥着拐杖，嘴里仍旧一个劲地絮叨，“没骨气的小子！真不中用！”

　　丁管家今天也十分感动，老爷子如此推心置腹，又把儿子的婚姻大事交付给她，让她得到了充分的认可和尊重，而不仅仅只是一陆家的一个下人。

　　她真诚地看着老爷子，眼眶微微湿红，“老爷子，您就放心吧。斯夜不会乱来的，您的孙媳妇我也好好把关的，请您相信斯夜的眼光。”

　　陆老爷子再度坐下，缓缓地点下头，疲倦地闭上眼睛。

　　年纪越大，精力越发不济，丁管家上前帮她盖好羊绒毯，就准备退下了。

　　“善雨啊，一切拜托了。”

　　老爷子说这话时没有睁眼，丁管家也只是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

　　她想起二十一年前，在自己狭小拥挤的裁缝铺里，陆老爷子也是同样的这句话。

　　“善雨啊，一切拜托了。”

　　一行清泪簌簌滚落，女人眼尾的几条皱纹扬起，藏着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