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会看见一位光鲜亮丽的美人儿,然而照片中的女孩衣着打扮非常普通,身上的裙子明显是穿了很久、穿得很旧了,更没什么款式设计可言。
但她真的好漂亮啊,又丑又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反倒更加衬得她的神气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不同于我的娇弱软媚,也不是高贵温婉的大家淑女,她很温和,也很冷,也许更像飘飘然的山中仙子,怜悯世人却不会伸手相助。
这股气质,像我?
我觉得不像。照片里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乍一看温柔宁静,甚至有些甜甜的,可她那双黑如深渊的瞳仁虽然清澈明净,却一点快乐的感情都没有。
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嗯。这出尘气质确实像,不过,她应该比小怜厉害得多吧。”方刈毫不避忌地拿我与人相比,“这样的人,若说懂得传闻中的窥山川而变天下之术,倒也……无有不可。你这些照片都是什么时候的?”
“近半年。”
“住在萧家的大宅里,却穿这种又破又旧的衣服?”方刈指了指屏幕,“头发应该许久没有好好修剪出发型了,却被故意弄得蓬松,嘴唇上还抹着淡色,想来并非不爱漂亮。对一个女孩子,萧家逼得有够紧的。”
“萧家惯爱这样。楚念住进萧家之后从不出门,这些照片还是从她朋友手上拿到的。除了一次,我打听到她一年前曾到机场接过人,想调机场监控,但那天所有的监控录像果然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方刈十指交拢,支着手肘想了想,“机场?一年前,楚念已经住进萧家了吧。”
“是,她至少住进去两年了。”方槿亨回答。
“……萧家的少家主,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啊。”方刈话锋忽然一转,“萧家定下的少家主,我小时候在国外偶然碰见过,他是叫——萧明煊?”
方槿亨听毕一愣,“萧明煊?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能被定成萧家少主,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我已经三十五了,他,只比我小一岁。”方刈好像陷入了回忆,“让楚念去接他?让他控制楚念?怪不得要把她逼成那样。”
“她是比叶怜惨多了。”方槿亨说,“养成坚忍的性格,在萧家手底下被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如果她现在真在萧家少家主手里被控制着,那我真佩服她,活成这样还不自杀。”
“这个楚念一看就是天赋极高之人,若真懂得《连山》之术,就不会想着自杀了。”方刈冷笑,“萧家操控人性的本事果然出神入化。如此看来,这两家家主是摆明了要拿我们四个对决,他们就不怕玉石俱焚?”
“我现在只查得到这么多,至于大哥先前提到的林家那小子,确实受过萧家的影响。不过啊,不是我说你,大哥你若当初没把叶怜交给他,萧家也不会逮得住这个机会。”方槿亨滑开一份文档,“这些是萧家派去和林家那小子接触过的人,大哥你看?”
方刈粗略看了看,“既是萧家临时起意,此局已成,这些人资料留着,暂且不用管了。周乔的呢?”
“好的,大哥。周乔我反复查了很多次,祖上务农,爷爷是战乱时期的逃港难民,一开始是给人拉货的,后来攒了点小钱,自己开始摆摊卖小吃,到周乔父亲子承父业,现在开着一家小破门面的牛杂小吃店。周乔前一家签约公司的太子爷确实是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从刚成年就经常和大小女明星乱来,我们都说他精……哦,大哥,对不起——”方槿亨一抹坏笑,旋即又恢复如常,“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这小子是受人指使故意找周乔的茬。”
方刈对方槿亨的揶揄报以冷哼,他拢紧骨节分明的十指,声音里听不出喜恶:“周乔继续跟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方槿亨答应下来,最后提醒我与方刈,尤其是我定要小心,两家在秘术一事上酝酿已久,暗处已经开始角力了。方家对所谓《连山》之术知之甚少,虽然按照常理两家都不会轻易动用秘术,但世事难料,且不知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方槿亨走后,我问方刈关于宋蓁和周乔的事,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大的关注。
“因为《素女经》也是秘传。”他脸色严肃,“本来确实已经失传,没人能够以残篇修炼成术,不会造成影响。但宋蓁多年前偷偷使用了叶言在大学研发的时空旅行机器回到战国时代,在参与历史的过程中得到了素女亲手交给骊姬、又经骊姬以自身修炼经历为悟增添注解的原版《素女经》,这部原始秘术如果落到心术不正又天赋异禀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你不是说宋蓁手上没有吗?”
“言传身教,何须用书?所以我很讨厌宋蓁这样聪明却自以为是的人,凭自己心意做事,以为是在行善,根本没考虑过事情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你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偷用叶言的机器吗?她觉得赵武灵王死得早,死得可惜,她想回去救人!”方刈的语气里已经有些愤狠,他冷冷一笑,“死得早?死得可惜?身为一国之君偏要骚操作,祸国误子,引起宫廷内乱,可惜吗?他活该!就像周乔,作为艺人,拒绝被潜规则被公司老板骚扰,差点惹出大事因而被拒绝续约,可怜吗?这是这个行业从古至今的规则,哪个资本家想要一枚不听话还会爆炸的棋子?她宋蓁遇不到是因为她本就出身书香门第,因为有沈逸风,没人敢碰她!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无权无势,没有背景,要么乖乖待在该待着的层级,要么就用你的身体,用你的命,用你的一切来换取阶梯,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你说得对。”我听方刈越说越激动,赶紧上前安抚,他喘了两口气,终于平静下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比平时稍微低沉的语调里全是努力呈现的温柔,显然是调动了心力来调整,“《素女经》的事,我紧张的原因有两个,一,宋蓁为什么要教周乔;二,周乔是否受人所使,她要用《素女经》做什么。”
“《素女经》能做什么?不就是讨男人喜欢吗?”
作为艺人学一学,好像也无可厚非……
“你看西施、骊姬做了什么,它就能做什么。”
我大惊,“可以颠倒国运……”
“以柔动刚,以弱制强,以一家之运牵动整个天下。如果真有人以此铤而走险,我就要——”他眸色忽冷,“为天下安宁,杀人灭口了。”
方刈之前曾说,社会需要宋蓁这样的人。
可他现在又说,宋蓁自以为是的行为最是危险。
“那到底怎么才对?”我问他。
“善心没有错,才能没有错,但你不能为了行善,去暴露过分的才能。就像我们和萧家,我们可以用《连山》、《周易》之术充实壮大家族,让家族在变幻莫测的历史里长盛不衰;但我们不能把这些‘术’公之于众,因为人心不可测。宋蓁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认为人心一定是善的,她以为她能感化别人,她以为她的学识才华一定会给人带来积极的影响。是,在平时,这是没什么,这也许真的能帮到许多人,但如果涉及到秘传,她这样的行为,就是在自掘坟墓。”方刈点着一根细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扔给叶言算了,我可不想再给这位宋大小姐收拾烂摊子,又不陪我睡觉。”
我噗嗤笑了,方刈已经拨了通了叶言的语音通话。
方刈向叶言说明了情况,又让他叫来管家李,一并吩咐,让李协助叶言办事。
打完电话,方刈在烟灰盅里摁灭了第二根烟,长舒一口气。
静了半分钟后,他终于放下手机,转头朝我笑:“下午各种事儿,小怜无聊坏了吧?饿不饿?想吃什么?”
方刈每逢问这样的问题,我都要逗他,“想吃你……”
我软在他怀里,听他低低地问:“怎么又要吃?该不会……你也吃了柠檬?”
“才没有呢!”我扭着身子,双手攀住他的肩,腻腻地说:“我不想吃饭,就想吃……吃……嗯……”
“好啊。”他说话之间,右手已经离开了我的腰,只用左手把我搂得更紧了点。方刈抬起右手,慢慢地、一颗一颗地解着自己的衬衣扣,贴在我耳边说:“好是好,但只能一点点……”
“哼!”我一下抓住他右手手腕,“混蛋,我听明白方槿亨说的话了,你以前也这样在别的女人面前脱衣服吗?”
方刈邪邪笑着,他低头靠近我,“嗯?小怜确实吃了柠檬啊——”
看着他一副“是啊,我就是在别的女人面前脱衣服”的嚣张样子,我莫名生气,一下把他推在沙发上。
他倒是完全不反抗,依旧笑盈盈的,“完了,龙女大人生气了,不知道这次得纳多少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