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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龙”与蜉蝣

凝香知镜欢 慕青蝶 3989 2024-07-11 20:18

  我听不懂它们说的话,但是……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血腥味,以及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

  心里,好像有什么在蔓延,像温柔的涟漪,像沁人的雨丝。

  “选择遵从我的道理吧。”蜉蝣说。

  另一个声音在骚动,在反抗,我听不清,却能感受到它在被慢慢地浸润,被溶解。

  滴……滴……

  啪!

  喀喇。

  什么声音?!

  好像有什么别的谁进来了。

  “拜见龙女大人,我是成周武王亲封大卜之后,姬姓方氏第一百七十二世嫡孙。”

  “你……你是姬家的人,你要杀了我吗?”

  “不,我只是来给龙女大人送一些供奉,希望龙女大人在这里住得舒服。”

  “原来是你一直在控制我……姬家阴谋作乱亡我大商,我怎么可能听你差遣!”

  “我并非要驱使龙女大人,只是希望你能够承认这位宿主,留她存活于世。”

  “我所承认的主人永远只有商王一脉,宿主从来都是工具,何况这次还是意料以外的下贱之人!”

  “是吗,那只能——得罪了。”

  好痛!!!

  我的头好痛,身体也好痛,像是百爪挠心,像是万虫噬骨,有一股无名却强悍无比的力量在横冲直撞,身体仿佛立刻就要被腐蚀殆尽。

  啊!!!!!

  我痛得忍不住叫了出口,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热,好烫,仿佛掉进了烧红的铜铁之间,被咬噬,被烹煎,我是不是……要化为灰烬了。

  咝——咝——

  是那些雨丝,像细细的银针一样扎进我的四肢百骸,酸酸软软的感受像涟漪一样蔓延开来,令人心神震颤,却……很舒服。

  眼前渐渐点染出景色,青碧色的池塘,素白墙上覆着黛色的瓦,池边烟柳细密如绒,雅致的亭榭里传出丝竹之声,春江潮水,涳朦月色,全都变作丝丝缕缕,游进我的心中。

  “姬家的孩子本事不小,就是太粗鲁,为了区区邪物大动干戈,也不考虑常人能否承受。”

  ……

  好香啊……

  浓郁的熏香中夹杂了奇怪诡异的味道,木头和蛋白质燃烧的焦味,血肉的腥味,以及——来自大海深处的金贵香料那独一无二的清冷深远。

  !!!

  手……手指……手臂……摸到了什么……

  柔软而带着筋骨的面料。

  我……醒了?

  努力睁开眼皮,啊,睁不开。

  再试一试,再试一试,要赶快醒过来啊。

  我蓦然睁开了眼,头顶竟然是一道道木梁,雕绘着精致的花纹。

  飘带缠绕的宝剑、葫芦、团扇、莲花、笛子……

  我坐起来,原来自己躺在一张香樟木榻上,方刈此刻趴在我身边,似乎是睡着了。

  他身边和榻上散落了乱七八糟的零碎器物,碎裂的龟板,烧黑了的木棍,锋利的小刀,残留着血迹的青瓷碗,地上一个铜炉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用血煮成的碎肉,看得我浑身一颤,竟然咽了一口口水——下面的黑色灰烬里,有点点深红。

  我赶紧翻过他的手腕,果不其然,有一片暗红色的凝血。

  这个人……

  幸好他还有呼吸,我环顾四周,此处是个小隔间,陈设简单,却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氛。阳光从窗缝透进来,小柜上有盏台灯,除此之外再无光源。

  我一边叫他,一边找了纸巾帮他擦掉那团可怖的凝血,伤口又深又长,所幸已经没有再渗出血来了。他毫无反应,手指冰冰凉凉的,额头密布着细汗。

  想起意识里的那些声音,我顿时慌张,手足无措间,好像有什么渗进我的身体,告诉我无需紧张,不用害怕,这是一件最终可以解决的简单事情。

  我将他拖拽着抱上了樟木榻——天知道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又帮他盖好了一旁的薄被,轻手轻脚趴到他身边。

  “方刈……”

  依旧毫无反应。

  “起床啦——”

  “你再不起来,”我点了点他的耳朵,软着声音撒娇,“我就不理你了哦……”

  窗棂缝隙间漏下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方刈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苍白如纸的嘴唇轻轻一颤。

  “哼——你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不说话了?”

  空气里飘荡着木香,他此时睡着的样子就像深林道府中闭目神修的仙君,我不敢动手动脚得太过分,只是低下头,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双唇。

  “你快醒醒呀!”过了很久,他还是双目紧闭,虽然呼吸平稳,却无论我如何骚扰都醒不过来,我真的急了,难道只能用那个方法了吗?

  拿起他摘在一旁的腕表看了看,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

  只能……那样了吗。

  “小怜……?”

  啊!

  “你醒啦!”我喜出望外,上前仔细察看半晌,确认他平安无事后,稍稍放下心来。

  眼里闪出泪花,我将脸枕在他的手心,“你刚才在做什么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流了那么多血还一直昏迷,都要吓死了……”

  “此地炎热潮湿,本来就容易激发生命活力;你喝了与它相克的药材,触动了它本能的应激反应,所以,你身体里的‘龙’苏醒了。”方刈声音小小的,很是虚弱,“我本想帮你重新压制住它,可是‘龙’彻底苏醒之后,以前的法子不管用了,我便打算直接将它除掉。但你的身体好像承受不住,我不敢随便把它杀死……幸好你体内居然有可以疏解一切污秽不洁与繁思杂念的‘蜉蝣’,是它让‘龙’臣服的。”

  听起来真是怪力乱神,可现在顾不上这些了,我知道自己没事,反而更紧张方刈是否受到了伤害。

  他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仿佛生气了,说:“我割开血管放了整整一碗的血,在你的心神里几乎耗尽了精力,结果有个人一开始就不想我救她。”

  “我……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刚才我听到‘龙’说了,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下贱的人。”

  “在古往今来的记载里,蜉蝣从来不会选择废物。”他停了停,用毫无感情的冷淡声音念起了一首唐诗:“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如何。”

  不知为何,我听到这首诗的时候,浑身狠狠一颤抖,好像被许多根细细的银针刺进胸膛,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有什么东西一下钻进了我的心窝,它盛大而浓烈,细密而繁杂,惆怅的情感仿佛在幽暗里被压缩沉淀了千年,而此时大门洞开,它一股脑直冲上了我的颅顶。

  这首诗我很久以前就看过了,那时即使读了它的解释,也没什么感受。

  “很熟悉,还有莫名的心神震颤,是吗。”方刈问。

  我点点头。

  “蜉蝣曾经在这首诗的主人身上寄居过,而这首诗,表面是应制,其实正是上官婉儿的心声。所以,你所拥有的旁人无法感受到的共情,是蜉蝣的记忆。哪怕上官婉儿从未做过女官和皇妃,哪怕她从小就是真正的掖庭宫女而不是被抄家的贵族小姐,你认为她是废物吗?

  我的出身不同于常人,所以总有人觉得我更加高贵,事实上这些只是上层需要大众拥有的观念,因为时间太过久长,便刻进了大众的基因。我和你说过,生物确实会优胜劣汰,但不代表不够优秀就是下贱,与生俱来的事没有任何一只生物可以自行选择。社会可以以出身成败论高低贵贱,但在你的心里,不可以。”

  “小怜。”他浩浩汤汤说了一大堆,最后合掌捂住了我的双手,额头与我相抵,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我与他,就像是两条紧紧相系的绸带。

  “嗯,我知道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向他道歉,扑过去抱住了他。

  方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长发,从头顶,到肩,到背后,到腰窝,直到搂住我的腰,低头亲了我一口。

  “我相信自己没看错人,你——很厉害。”

  方刈的身体太虚弱了,我坚持要替他收拾好一应乱物,按照他的指点将铜炉、碗还有小刀擦洗干净放到桌上,其它则一股脑扔进了塑料袋准备去扔掉。

  我扶他起身,替他整理好衣服,他一手提着那只塑料袋,一手牵着我,手指仍旧是冰冰凉凉的。

  打开小隔间的门,这里原来是一座木结构的大殿,虽然殿外的场面被巨大的神龛遮住了,但仍能感受到人声鼎沸,香火旺盛。

  一位穿着麻布长袍的中年人迎了过来,低声与方刈交谈。

  “方先生,您手里的是……”

  “用过的杂物,我自行处理,不必担心。多谢你借我这么重要的场地,你们想要的那样东西,三天之内我会派人送过来。”

  中年人行了个礼,对方刈表示感谢。

  我与他转出神龛,大殿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原来此处需凭证件才能入内,而大多数的信众,都在殿外划好的区域里礼拜求签。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悄声问。

  “赤松祠,整个城市的风水灵枢。”

  “这,这这这就是那个,电视剧里面经常演的那个……”

  “是啊。”方刈忽然对我笑了一下,他脸上尤带着尚未退尽的虚弱疲惫,在烟火缭绕的阳光里,晶莹剔透,“听说这里求姻缘签很灵,要不要求一支?”

  “不要。”

  “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我抓紧他冰凉的手,说:“你都愿意这样救我了,我还求签做什么?”

  人群熙熙攘攘,我得知这里的传统规矩,决定随大流,烧上九支香。

  分三次上完香,方刈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悄悄许给赤松子听的,怎么能告诉你?”

  他摸了摸我的头,轻轻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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