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夕遥说想去书店看书,让他上班途中把我放下。他十分犹豫,大概是担心我的安危,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了,给我派了四个保镖。
我抱着那本《诗经》冲进书局,找到柜台,里面坐了两位温柔的服务员小姐姐,穿着制服。
“你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好,请问你们老板在不在?”我扬了扬手中的《诗经》,“昨天借了你们老板一本书,约好今天来还的。”
“是这样,我帮你打电话确认一下,小姐稍等哦。”
小姐姐说话的声音就像鸟儿在唱歌,婉转动人,煞是好听,我却紧张得手都出汗了,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
小姐姐挂了电话,朝我微微一笑,“小姐你好,抱歉让你久等了,那个……我刚才和老板沟通过,他昨天似乎没有和小姐您做过这样的约定,最近也没有出借过书籍,小姐您可能记错别家书局了。”
“那……你们……”我心中骤然颓丧,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继续打听,“那好吧,可能是我记错了,打扰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
是我想错了吧。
我不甘心,在书店里转了一圈,期待着心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会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没有。
工作日的书店里本来人就很少,我在一个又一个书架间徘徊,却始终等不到寄我彩笺尺素的那个人。
忽然想起了那次在巷道书店里被追逐的事。
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里狂奔的我,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个努力保护我的人。
我知道的,我知道。
他现在,也是在保护我。
我不可能认错那盒花笺,因为我喜欢的词人最喜欢用它的纸,所以我曾跟方刈说过很喜欢澄心堂纸。那时他给我送来一大沓,还说我若是练成了一手好字,就把他收藏的其中一套宋代御制澄心堂笺送给我。
“你不是喜欢写词吗?到时候想写给我,就抄在这花笺上。就当是——我教你写字的回礼,如何?”
可惜我懒惰,练了几日便不愿意再写了,连他给我准备的上好笔墨纸砚也只是偶尔想起来了赏玩一会,更谈不上给他抄词作。
想起他教我写字时耐心温柔的样子,人啊,总是要失去了才分外怀念呢。
说是逛书店,自然还是该买两本意思一下,正好平日无聊也可以看,我掏出钱夹付了钱,大致点了点里面剩下的钞票。
钱夹里分了四格,有三格放了一千面值的钞票,好像一共是四万多的样子,所以林夕遥是给了我五万块吗?
从书店出来,林夕遥的车已经等在门口接我了,说是一起去吃午饭,法国料理。
我最不喜欢在外面吃法国菜了,当然和方刈一起除外,因为只要一起就很满足,就不在乎上菜慢、不合胃口或者吃不饱了。
林夕遥循例非常规矩地点了整整一套,然而这傻缺菜量真是够少的。
主食是一块牛排,我三两下就吃完了,连伴碟的小西红柿、烤芦笋和嫩茼蒿都没剩下。
不够吃啊……
无聊地玩弄着高脚杯里的红酒,不是很喜欢喝,我想吃热的。
……忍不了。
我伸出饕餮之叉,从林夕遥盘里戳走了一块看起来熟一点的肉。
这个人简直茹毛饮血,居然要吃半熟,太恶心了。
“你还点了什么别的吗?”我问他。
“雪球和布丁。”他面无表情。
……我最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要加菜。”我说。
“好。”
嗯?意外的好说话呢。
“另加的菜,自己付。”
?!
我冷哼一声,叫来服务员,直接加了两碟前菜两份主食。
“你先付。”我对他说,“不然传出去你林大少爷和女朋友吃饭居然要AA,那些人会怎么想?”
他冷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这么卑贱的思维习惯,你在认识方刈之前到底有多穷?”
……
“是啊,”我并不羞于承认自己在世俗眼光中确实卑贱,“可是如果我没有得到他的喜欢,你以为——他会找你做交易吗?”
“你作为一朵白莲花,是挺厉害。”
我猛然明白,他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会装可怜会勾引男人,方刈才喜欢我啊!
那可真的是……
“谢谢夸奖。”
法国菜做得真是够慢,我无聊极了,翻出买的书打算读一会儿。这是一套某位国学大师的大学课堂讲授稿,繁体竖排,是最初出版的完整未删改版本。
想读这套完整版很久了,终于算是得偿所愿,我快速浏览着,只挑不同于我读过的版本的内容细看。
“你量子读书啊,翻那么快。”
……这个男人,是不是不吐槽会死?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你要不要学?看在大家这么熟,伺候我一晚我就教你。”
“不感兴趣。”
“那你闭嘴啊!”我皱眉,“吵死了。”
“《列子》……这是什么书。”
“教你白日飞升的书。”
我刚才点菜时就叮嘱了服务生立刻全部给我上上来,意面做的快,我现在已经在卷着意面吃了。
真香。
林夕遥十分无语,以为我在戏耍他,“你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
“是谁一直在针对我啊!”我不想搭理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我说刚才那些话,都令我非常不爽,“何况我本来就没有骗你,列子乘虚御风,《列子》本身就是一套道家典籍。还有,林夕遥,我很想跟你说明一点,你根本不了解我,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我可以吗?”
“我跟你开玩笑而已……只是想逗逗你啊。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样的吗,幽默感。”
“一点都不幽默,还显得你很蠢。你明明挺厉害的不是吗?”我说完觉得不对劲,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我的笑点不在这里。相信你会遇到喜欢你的幽默的女孩子。”
“……嗯。”
这顿饭吃得真称不上愉悦,我有些疲倦,和林夕遥说想回家窝着。
他很自然地答应了,说横竖没事,和我一同回去。
我回家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正巧看到他一手举着那本《诗经》,一手捏着方刈的那张花笺,好像在看。
“你你你,你放下!”我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从他手上先把花笺抽走了,“你干嘛动我的东西啊!”
他有点愣怔,有点无辜,“这本书我买的啊……而且……我看一下不可以吗?”
我无言以对,“抱歉。”
但是花笺绝对不能给他。
林夕遥犹疑,“那张纸……”
“是我自己写来做书签的,你不许碰!”我恶狠狠地说。
“我刚才看了好久都看不懂,还有好多字见都没见过。”他说完,好像是觉得自己唐突了,又垂下头,“算了。知道了也没有用。”
……
看着他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兔子,我最终还是心软,“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
“不感兴趣。”
“……好。”
我傻傻地读了那张花笺好几十遍,一横一竖,一钩一捺,都描摹了无数遍,才心满意足地把它夹进今天买的其中一本书里。
回头却见到了令我震惊的一幕,林夕遥拿着那本《诗经》,正在用手机查着上面的字!
又不甘为人后了吗……
明明就不感兴趣,累不累啊。
“别查了。”我坐到他身边,“我给你念吧。”
他此刻与平时甚是不同,像认真听课的少年,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带着期许,轻轻答了一声好。
我从开头给他念,脍炙人口的《关雎》、有点难听懂的《葛覃》、简单动人的《卷耳》……
念到卫风的时候,林夕遥靠在了我的肩上,我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好啊这个人……
戳了戳他的肩膀,林夕遥猛然惊醒,“啊!”
带着防备的冰冷眼神在看清眼前是我之后才渐渐平和,他揉揉眼睛,“对不起,我……听不懂,所以,睡着了……”
“没关系。”我说,“你睡个午觉吧。”
“你睡吗?”
“我不困。”
“不睡了。”
?!
“你困了就去睡——啊!!!”我只是对他不那么细致且在乎,才像朋友间打闹般推了他一把,没想被他抓住手臂直接拉到了怀里。
我抬起头,有些惊慌,“你要干什么,我可不想跟你……”
“我知道你不想。”他的脸靠过来,潮湿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和耳侧,他难得带了点儿少年惆怅,“你很可爱,欺负起来很好玩,让我想起了……那些在学校里明明喜欢某个女孩子,却要整天欺负对方的男生。”
我瞬间拉下脸,“我没有那样的经历,不懂。”
他奇怪,“你这么会讨人喜欢,应该从小很受男生欢迎啊。”
我沉默了,我没有记忆。
但很明显,过往认识我的人都不喜欢我。
“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他感染,我也有些郁郁。
“至少长得很漂亮啊。”他忽然戳了戳我的脖子,“发起脾气来又可爱。”
我下意识地躲开,“我小时候很丑。”
“你现在看起来很小。”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搂住我的身子,下巴在我的肩头乱蹭,“这么娇弱又可怜,看着就想欺负。”
“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校园恋爱套路,但喜欢对方却要用欺负来获得对方的反应,因为不敢明说就用伤害的方式来与对方建立关系,是不是懦弱无耻又幼稚?”我觉得他此刻很不正常,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林夕遥,你睡糊涂了吗?”
“没有啊。”他笑了一声,双臂收得更紧了,“看来我要换个说法——我该怎么追你,你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