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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伤

浮生寻名 谷舍得 16743 2024-07-14 13:37

  次日,比武大会即将开始。

  “起床!要迟了!”莫洛喊道。

  莫起揉揉眼睛,觉得腹中一阵恶心,四肢无力,脑袋昏沉沉的:“奇怪……我怎么在这里?”他显然已经忘记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冯湘端着盘子,上面有两碗热汤,几张煎饼:“大概是你昨天练武太累了,睡得不省人事。”

  两人大快朵颐,莫起很快恢复过来,道声谢。宋掌柜一贯黑着脸,目送他们出门。

  待二人赶往比武场,参赛的,摆摊卖手艺的,看热闹的,这些人早把场地的入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说镇子不大,比武场倒是气派,看得出是花了大功夫拾掇的。入口的石门少说九尺高,宽窄能容五六个成年人并肩齐行。左门柱雕刻着一只猛虎,怒目圆睁;右门柱则雕刻一只仙鹤,单足伫立。

  场地中央是一座方形木台,做比武之用,两边摆放着货真价实的兵器架子,种类齐全。往台下走十来步便是观众席,呈阶梯状,共有三阶,环比武台一周,方便众人观看喝彩。

  莫起初见此情此景,不禁叹道:“真气派!”

  莫洛今年十五岁,已经参加过两次比试,两次均是迫于宋夫人种种“威逼利诱”,不然他才不稀罕参加比武。不是每个人都想离开虎眺崖镇,他便是其中一个。

  辰时一刻,三层台阶座无虚席,在这盛大的日子,百姓不再忙于生计,倒像是换了一种身份,参与这场比武。虎背熊腰的张屠户光着膀子,面前放着一面牛皮鼓,他每击一次鼓,人群向天齐吼一声,反复九次,气势直冲云霄。

  令莫起意想不到的是,宋夫人和冯湘,酒楼的掌柜和跑堂,端坐在比武台前方,面前铺着纸笔,俨然一副判官的模样。

  没有任何开场,宋夫人唱到:“刘汝真对上,李青松。”这两人也算是顽童中的带头大哥,孩子们一阵欢呼。

  他二人五岁习武,至今已有七年,今年到了年龄,首次参加比武,多少有些紧张。

  刘汝真小声嘀咕:“咱们下手轻着点,不然鼻青脸肿的,回家也要挨打!”

  李青松两腿有些发软:“我后悔来比武了,小雪还在台下看着,要让她笑话啦!”

  突然间,鼓点声密集起来,三轮鼓敲罢,无论男女老少,均是热血澎湃。传言张屠户行伍出身,二十年前是打军鼓的,但二十年前的事情,村民不常谈起。

  “李青松!”

  “李青松!”

  “李青松!”

  西北两面约莫一千村民齐声唱着李青松的名字,东南两面则齐声唱着刘汝真的名字,像是在对峙一般。

  两位少年被这气势所感,顿时血气方刚,不好好打上一场,怕是对不起如此嘹亮的助威声。

  二人师从一家,招式相仿,都是老路子,见招拆招以快打快,很快便过了十招上下。几套路子打下来,刘汝真似乎体力不支,脚步蹒跚,跌跌撞撞。李青松只当是对方招架不住,使一招“仙人指路”,骈指点他胸口。这一招是武师传授的为数不多的点穴功夫,虽不是什么高深武功,但若中了此招,气血为之一阻,轻则头昏眼花,重则晕厥倒地,可以说是此招若中,胜负即分。

  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刘汝真双足发力,倏然转身,巧妙地卸去对方的力道,引得李青松重心不稳,更把后背袒露出来。

  一时间喝彩声大起。

  李青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刘汝真是故意诱敌深入,攻其不备。奈何已然中计,无奈之下,只得使出“扫堂腿”向后方盲扫。刘汝真不给他转身的机会,做鱼跃状凌空,避开下盘攻击的同时,拳掌迭出,结结实实打在对手身上。李青松吃了大亏,心神已乱,匆忙退后几步,刘汝真则乘胜追击,势不可挡,以肩代拳撞来,李青松身形已然不稳,只听“咚”一声,他直接跌落台下。

  “刘汝真胜!”冯湘高声唱罢,全场齐呼“刘汝真”,怕是没有哪位少年,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一位少女慌慌张张跑过来,俏脸脏兮兮的,正是陈雪,她赶快把李青松扶起来:“青松哥,你没事吧,你们……你们怎么真动手呀?”

  “以前只是看,没有上过台,不懂他们为何全力以赴。”李青松气喘吁吁,眼睛里闪着光:“你不知道,几千人喊着你的名字,该有多么骄傲!我和汝真谁都没让着谁,算他小胜一筹,明年,明年我还要参加……”

  “我看着你们的样子,”陈雪蹙着眉头,既担心又害怕,“像变了个人一样……”

  几轮比武过后,百姓们兴头不减,仍是喊声齐天,他们花的力气可不比台上比武的人少多少。

  莫起还未从震撼中缓过来,宋夫人已经唱到:“莫起对上,白璃攸。”

  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对这位陌生的少年,心中多少有些戒备。

  三声“白璃攸”过后,仍然无人喊出“莫起”的名字。

  冯湘站起来,嗓音洪亮:“莫起!”这才渐渐有人为他鼓气。

  莫起抱拳道:“请!”他只学了一天武,摆起架势来,马步都扎不稳。

  白璃攸面露讶色:“是你!”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你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出现在那间院子里?”

  “院子?什么院子?”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不是比武赢了就能离开吗?”莫起觉得这位对手十分古怪。

  “扯谎!”白璃攸越发对他警惕起来,“这便试试你的深浅!”

  莫起才学了一天,真动起手来,往往招式落后反应半步,一招一式打得磕磕绊绊。

  反观白璃攸,举手投足间皆有章法,起承转合暗通易理。其招式精妙,显然是有高人指点,与莫起他们所学的武功有云泥之别。

  不出五合,莫起便捉襟见肘,心想,这与武师传授的路数不同,便问:“你这功夫是在哪学的?”

  白璃攸瞧出他的功夫,不屑道:“武馆教的三脚猫功夫,我才不学。”

  莫起打一记长拳,大开大合,直奔对手胸口。

  白璃攸不疾不徐,微微侧身便闪过一击,一手钳住莫起来拳,另一只推出一掌。

  莫起收拳已来不及,右手也被限住,不过他心思活泛,变招擒拿,左手反抓来掌,沉肩顶住对手胸腔,弓背甩出。

  白璃攸招数虽强,但应变不及,被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人群一阵惊呼。

  “这小子看着不会武功,难不成都是装的?”

  “他就是那个新来的,不知道背着多少秘密……”

  莫起铆着劲一通乱拳朝着地面砸下。

  白璃攸已经试出了他的武功,无心恋战,运起内功,气贯双掌,结结实实印在对手胸膛,威力奇大。

  莫起连滚带爬跌出去,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是再也爬不起来。

  “白璃攸胜!”

  “他的武功稀松平常得紧,不像是有高人背后指点。”

  “那他怎么飞越天险,到了我们镇子?”

  “他不是顺着河飘过来的吗?”

  “我们喝的是井水、山泉,岩层里流出来的,他还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几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

  首战即败,不算什么,毕竟莫起只学了一天。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足够刻苦,一年时间,他便可杀进八强。

  来年,三十二强。

  又过一年,三十二强。

  再过一年,六十四强。

  三年时间,他学到一个道理:他不是幸运儿,也不是天纵奇才。今年,他十七岁,看着那些后来居上的年轻人,他想着,曾经自己十四岁,未来无限可能。

  莫起真的失了心,终日恍惚。只有听冯湘讲天下奇闻的时候,他才活过来,幻想自己骑马驰骋宇内。

  “你学识渊博,年轻时肯定踏遍大好河山吧?”

  “嗯!”

  “外面是什么样子?”

  “中原之外,西有海螺城,大荒河贯穿其间,自东向西汇入西海;向东横穿戈壁,有神秘的东极国,鲜少与中原接触;北出荒漠有塞北之国,分为白昼、极夜两大城;南疆之地小国林立,风情万千……”

  “真好……”

  自己还有机会走出虎眺崖吗?莫起感到绝望。

  这日,莫起忽然让莫洛领他去虎眺崖看看。山路曲折,其间参天树木,杂草丛生。二人拔过最后一道灌木丛,眼前一片开阔。

  崖顶甚是宽敞,有一间不大的茅屋处在正中间的位置,茅屋边上是一个简易的台子,上面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

  来时的路被淹没在森林中,断崖之下即是万丈深渊,下面烟雾缭绕,整个断崖宛如矗立云端之上。

  整个看上去,虎眺崖镇像被这座断崖包围起来,东西南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北面有一片丘陵,一道城墙矗立在山脊上。城墙之外,就是人们常说的“死路”了。

  从断崖往南面望去,有些小丘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不知那些小丘之外是否一马平川,这就是人们说的“跳崖路”。

  晨光洒在崖上,整个虎眺崖像个发光的金色宫殿。莫起被深深震撼,摇头叹息道:“无路可走!”

  “错错错!”

  这声呼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茅屋中走出来一人,身形枯槁,青衫破旧,唯独两双眼睛大放异彩。

  莫起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没有名字,你若非要称呼,便叫我无名吧。”

  莫洛凑在莫起耳边道:“他是个木匠,脾气古怪,神神叨叨的,不用理他。”

  莫起点点头,向他问道:“你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吗?”

  “不!”那人摇摇头,“我当然记得。”

  莫起没有觅得同类,难掩失落。

  之后的日子里,莫起常去崖上看望无名,莫洛初时还跟着去,后来莫起已经记熟了路,他便没有陪着的必要了。

  无名少言寡语,谈起机关术却滔滔不绝。只要莫起一来,他就跟莫起讲各种机关巧件的制法。

  他造出许多小巧的机关鸟,拧上机扩,机关鸟便承载着他的目光,朝悬崖南岸飞去。不过,它们往往坠入云雾消失不见。

  时间稍长,无名发现莫起这孩子在木工方面确实有天分。莫起时常把他做坏的物件拆开来看,然后再完好地拼装回去,坏的东西竟然就被他这么修好了。

  久而久之,莫起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法门。有些机括,他光看着外表,就能猜出里面的构造,连想带做,不出一晌就能完工,比无名还要快上一截。

  一日,无名没来由地对莫起说道:“你很有机关术的天赋,若能造出一只机关鸟,你就可以坐着它飞走了。”

  是呀!打架不行,那就靠机关术。

  莫起惊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望着眼前开阔的景象,他一抒胸中不快,向着南岸大声呐喊。

  “闭嘴,吵死了!”

  一阵空灵婉转的训斥声传来,听起来很是熟悉。

  “谁在那里?”莫起问道。他快速扫视四周,终于发现,有个披头散发的家伙,正坐在崖边,扭头往这里张望。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莫起问,“我……在哪见过你?”

  少女坐在峭壁边缘,却丝毫不害怕,见到莫起时,她先是感到惊讶,马上便变得冷冰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女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崖外,一对水绿云纹履在空中悠然晃动。

  “你……你是?”莫起仔细回想起来。

  第一年的比武大会,莫起遇上白璃攸,那日之前他才学了一天武,理所应当地败给了白璃攸。

  第二年的比武大会,首轮轮空,莫起窃喜神明护佑,出崖有望之时。次轮碰见白璃攸,两人斗了十合,他又落败。

  第三年的比武大会,首轮他便遇到白璃攸。这次他拼死相搏,战了十合,昏迷三天才醒过来。

  “你是白璃攸?”莫起又惊、又怒、又羞、又恼。

  白璃攸“噌”地从悬崖边站起,瞪着他,眼睛像是要吃人:“如何?不服气吗?”

  成王败寇,莫起心中一百个不愿,事实也摆在那里。他不答话,径直往茅屋去了。

  白璃攸更怒了,喊道:“站住!那是我师父的房子!”

  莫起虽不应声,却吃了一惊,心想:“原来她就是无名总提起的那个徒弟,冤家路窄!”他假装听不见,在房子前面的木工台边坐下。

  不久前,他跟着无名学会了做机关鸟,依无名的法子做,木鸟总是扑腾几下就不动弹了。

  他想,这不光是拧紧发条那么简单,机关鸟的整个构造都该调整下,不然如何飞得远?更别提载自己出去了!

  白璃攸见他不理自己,气得咬牙切齿,快步走向莫起,一把手拍在他肩上,道:“你听到了没有?”

  莫起肩膀生疼,转身愤怒地盯着她。

  面前的少女穿着月牙色罗裙,不施粉黛,青丝有些蓬乱,瘦削的脸庞白皙胜雪,“雪”间藏着两撇柳叶状淡黑的眉毛,其下是两轮满月,荡着清冷的碧波。

  直到现在,白璃攸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少年。他穿着朴素的衣裳,额头缠着几圈浅色布条,两只眼眶黑红肿起,脸上贴满大大小小的膏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顺道一提,今天是第三年武林大会结束后的第四天,莫起这一身伤,正是拜白璃攸所赐。

  白璃攸被她盯得不自在,想到之前曾对他下狠手,也没了刚刚的气势,道:“趁我师父还没来,你快滚远些。”

  莫起只是死死盯着她,并不回击。他有怒气,但发作不得,毕竟,面前这个人曾四次摧毁他的美梦,打不过她不说,对方还是女子之身。

  哎,万般错,都错在自己太弱!想到这里莫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扭头接着做起眼前的机关鸟。

  白璃攸吃了闭门羹,心中早把面前这团怎么挑衅都不为所动的“棉花”骂了几百遍,她气愤地拿起凳子在远离莫起的台边坐下。

  放在白璃攸面前的有一堆机关鸟,论起这做机关的技术,她显然比莫起差得远了。

  她的机关鸟看起来毫无美感,鸟不像鸟,兽不像兽,肢体关节处也十分僵硬,鸟儿扑闪一下翅膀犹如要了老命一般,更别提飞起来了。

  一晌过去,无名还没有回来。白璃攸久久不得要领,又无人请教,心浮气躁,索性把机关鸟往台上重重砸去,部件呼呼啦啦飞得到处都是。

  反观莫起这边,他把木鸟的翅膀粘满羽毛,鸟身部分放弃空心流线体的造型,改为镂空骨架,用材能省则省,降低重量。

  完工之后,莫起把鸟儿放在地上,拧紧机括。只见机关鸟开始缓缓地扇动翅膀,向前滑行。随着滑行距离越来越远,翅膀扇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虽然这次木鸟轻了许多,但眼看它行至悬崖边上,还未飞起来。

  “哎!”莫起转身不再看,叹道,“笨鸟,笨鸟……”

  “哇!”一声惊呼,莫起扭回头,看见斜对面的白璃攸单手掩口,双目熠熠生辉。

  莫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太阳开始落下,木鸟白色的羽毛好似镀上一层金,在这余辉下,一对翅膀扇动的幅度并不大,却像寻常的鸟儿一般,飞出稳定的轨迹。

  一阵风吹来,木鸟只是微微颤了一下,竟自然而然迎着这逆风飞出一箭之地。不仅如此,二人分明见到,木鸟竟不是往下坠,而是飞得更高了些!

  紧接着,又一次漂亮的挥翅,木鸟和远天衔接,逐渐成为一团白色光点,最后,消失不见。

  “竟然真的飞起来了!”莫起高兴地跳起来。他没想到的是,白璃攸比他跳得更高,衣衫飘飘,就像飞天的仙子一般,她高兴地喊道:“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莫起看到她兴致这么高昂,自己的心情便毁了一半。天色已晚,他准备回去了。

  “喂!”白璃攸叫住莫起,“没想到你的机关术还不错!”

  莫起回头看眼前这个人,竟然笑意盈盈,跟刚才的她判若两人。他心想:“这人一会笑一会闹,真是变化无常!他随便敷衍了一句,就辞别下山了。

  白璃攸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若有所思。

  ……

  莫起回到屋中,太阳已完全落下,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点着蜡烛,屋内却空无一人。莫起心想:“虽说店里没什么客人,可这么晚了,老冯老宋也该回来了。不对,莫洛怎么也不在,往常他早就蹲在桌边等饭吃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找上一找,便在莫起正要踏出门槛时,迎面走进来一位黑衣人。

  此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压根瞧不出是谁。莫起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马上笑着往屋里迎道:“客人先坐,我们掌柜的还没回来,要点些什么跟我说,我先记下。”

  三年过去,莫起对店小二这份活计已经很熟练了。

  黑衣人并没有踏入屋内,而是直直地盯着莫起。他隐匿在夜色中,仅有一双眼睛发出幽幽的光芒。

  莫起心想:“这人真是奇怪,都是街坊邻里的,干嘛捂这么严实,也不吭声,看着怪瘆人哩!”正自想着,一点寒光忽然从他眼角闪过,不会错,那是匕首!

  莫起立马警惕起来,一手扶桌,眼角余光匆匆扫过大堂,通往厨房的路在左后方位置,通往二楼的楼梯应该就在正后方不远处,除此之外便是黑衣人伫立的正门了。

  莫起左脚稍微后撤,尽量平稳呼吸,重新问道:“客人,您点些什么菜?掌柜的马上就回来。”莫起哪知道他们何时回来,只是撑撑底气罢了。

  黑衣人缓缓打量了一周,仍是没有答话。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堂为之一亮,大雨将至!

  莫起趁着雷光扫了一眼黑衣人的面容,漆黑一片,除了双目,什么也看不清楚!

  “客人!”莫起的手有些颤抖,他紧紧扶住桌角,使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奇怪,“您听到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的嗓音有些沙哑,也许是不想让人听出来,故意为之。

  “莫……”莫起刚提一个字,“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夹杂着一些细微的声音,一道寒光闪过,黑衣人亮出匕首,一个箭步冲过来,伸手抓向莫起。

  莫起仓皇间用力拉翻桌子,隔在二人中间,同时迅速往身后瞟了一眼,后退几步来到两个通路的交界处,一边是厨房,一边是楼梯。

  黑衣人发出刺耳的奸笑,身轻似燕,踩上四脚朝天的桌腿,黑袍张开向莫起扑来。

  莫起不敢怠慢,施展轻功,不留余力往厨房方向跑去,耳边风声鹤唳,眼看黑衣人的魔爪就要抓到他!

  “轰隆!轰隆!”炸雷声接连响起,将屋内两人映得一清二楚。

  莫起记得,厨房所在的后院,由石墙围起,根本没有出路!

  黑衣人眼见就要得手,脚下步幅更大。

  莫起须得经过一扇窄门,煞白的墙体在黑暗中分外清楚。他拼命往前跑,不过并不是朝着那扇门,而是墙壁。

  黑衣人桀桀发笑,继续往前追赶,速度更甚方才,眼看仅剩一寸之隔,莫起沿墙而上。黑衣人伸手往前一探,正抓到莫起的肩膀。莫起“啊”地叫出声来,那正是他被白璃攸打伤的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莫起裹在身上的袍子被黑衣人一抓而下,他毫不迟疑,双足用力蹬墙,借力向后腾空而起,正落在楼梯扶手上。

  黑衣人抓了空,怒不可遏,立马转过身往楼梯奔去。便在这瞬息,莫起已沿扶手走出三步的距离。

  但看黑衣人,只一跃便与莫起缩小到几步的距离,他双足点地如蜻蜓点水般,又凌空跳起,攥紧匕首朝莫起脚踝刺去。

  莫起哪敢回头,只猜敌人已近身后,离二楼还有五六阶的距离,他集全身力量奋力一跃,刚好落在楼层之上。

  黑衣人刺了个空,大喝一声,只一步便冲上二层。莫起趁他扑空的当儿,已进入自己的房间,刚甩上房门,身后巨响便已传来,木门轰然倒地。

  莫起大惊:“照这速度,被赶上是迟早的事!”没有时间给他再多想,黑衣人已逼近身后,周遭也再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他跃上窗沿,撞破紧闭的窗户,从二层跳下。相比之下,黑衣人则从容许多,落到地面如叶般悄无声息。

  右前方便是刚刚莫起下山回来时所经之路,左前方通往武馆,正前方则通往闹市。

  此时雨势已大,吞没了他的呼喊声,街上再无行人,有些人家早早熄了灯火。

  他放弃宽敞的大道,专捡一些羊肠小径,依仗对地形的熟悉,勉强和黑衣人保持十步的距离。

  然而,整个虎眺崖镇就这么大,这最后一拐,便是通往大路的三岔口了。

  往闹市和武馆走,路面过于平直,很容易被抓到;往崖上走则耗力,黑衣人武功高强,往上跑便是自寻死路。

  已经没有选择!

  正当莫起准备与黑衣人拼个鱼死网破之际,有个模糊的人影从通往虎眺崖的小路匆匆走来。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此人淋着雨,怀中紧紧抱着机关鸟,正是白璃攸!

  ……

  莫起心道:“真不是个好时候。”冲着白璃攸喊道:“有危险!快跑!”

  “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里?”白璃攸拍拍胸口,喘口气,问道,“什么危险?”

  莫起没有停下脚步,黑衣人已到了白璃攸的位置。他心想:“此人是冲着我而来,应该不会伤及他人。”

  正这般想着,只听“砰”一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白璃攸没有防备,硬生生吃了黑衣人一掌,倒飞出去,正跌向莫起。

  莫起心中五味陈杂:“不是叫你跑了吗?”危急时刻,他跃起托住白璃攸。加上了一个受伤之人,饶是他再怎么想主意,也逃不脱黑衣人的魔爪了,他叹道:“你真是我的灾星!”

  白璃攸双手搭在莫起肩膀,头发披散而下,听其喘息,似乎极为痛苦,未几,“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肩上的温热来自于她的鲜血,莫起心想:“她定是没办法跑了。”索性将白璃攸负在背上,能跑一步是一步。

  窸窸窣窣,耳边似有话传来,莫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只听白璃攸弱声弱气道:“你……才是灾星……”

  莫起又哭又笑,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争这个,罢了罢了,两个倒霉鬼,今天真是要一起倒霉到老家了。

  断断续续从脸上传来的凉意,让莫起稍微清醒了一些,那是冰冷的机关鸟,正随着白璃攸的双手上下颠簸。原来,即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白璃攸仍没有扔下她的机关鸟。

  莫起忽然有了主意,问白璃攸道:“还有力气吗?”

  白璃攸会错了意,有气无力道:“你放我下来,自己逃吧……”

  莫起重复一遍:“快回答我,还有力气吗?”

  滴滴雨珠砸下,冰凉彻骨,白璃攸也逐渐泛醒。

  “把机关鸟拆了,听我命令行事。”

  白璃攸握紧机关鸟,莫起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道,似有不舍。

  “轰隆!”炸雷响起,黑衣人已在五步之内,匕首寒光已然迫近二人。

  白璃攸颤抖地拆下机关鸟左翅,问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离前面的岔路口还有几步,莫起道:“我们一进入前边路口,你便以翅膀为暗器,冲其丹田,可要打准些!”

  话音刚落,两人已拐进右边岔路,白璃攸真气盈盈贯于掌间,左翅如离弦之箭向后飞出。她的机关鸟之所以飞不起来,除了胡拼乱造、工艺粗糙之外,便是鸟体过于臃肿。

  无名对翅膀和尾翼有个固执的追求,在这些部位的边缘部分加装一圈薄铁刃,还给这些薄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破空”,他坚信破空可以让机关鸟更平稳的飞行,而白璃攸的机关鸟上就装着这种部件。

  黑衣人才转过弯,便有一块扁平物什,朝自己丹田位置急速飞来。他步法精妙,鬼魅般地横出一步,避开暗器。

  只这一顿,前后便拉开十步距离。

  莫起道:“下个路口继续!”

  白璃攸折下右翅,夹于修长两指间。扭头看去,黑衣人再度迫近。她催促道:“快追上了!”

  莫起肯下苦工,基本功还算扎实,即便如此,跟黑衣人的轻功相比还差的远。前后的距离只能是越来越近。

  下个路口近在眼前,黑衣人距他们已不足五步。

  “嘿嘿!”惊悚的笑声自后方传来,白璃攸不自禁抓紧了莫起的肩膀。

  “啊!”莫起疼得大叫。

  随着这喊声,另一只暗器直射而出,冲黑衣人而去。

  莫起大惊:“谁让你扔的?”

  白璃攸反问:“不是你吗?”

  莫起道:“那是你抓疼我了!”这只翅膀丢得过早,出招失了个“奇”字,黑衣人早有准备,轻松躲过。

  莫起心想:“完了完了,要被这傻子给害死了!”

  却听白璃攸忽然说道:“下个路口向左!”

  莫起想也不想,发足狂奔,转向左边。刚拐进去,却发现,这是个宽窄两尺的死胡同!

  白璃攸拍拍他的脑袋往前指道:“你看!”

  原来,仔细看去黑乎乎的巷子尽头,一把梯子正倚在墙上。莫起大喜,一脚踢飞道边杂物,稍稍阻碍了黑衣人的步伐。

  得此空隙,莫起攀上扶梯,刚登几阶,黑衣人就已追至梯下。莫起心道:“糟了!”果不其然,黑衣人力大如蛮牛,抓住梯子往后扔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璃攸奋起余力,腾空而起,手撑窄巷,双足钩住莫起,梯子的末端从莫起裆下将将擦过。

  莫起大呼惊险,随即也学白璃攸横跨窄巷,向上攀爬。二人刚上房顶,身后风声大作,黑衣人只一跃便上了屋顶。

  白璃攸挨了一掌,已受内伤,两番强行运功更牵动伤势,又一口鲜血喷出,身体随之踉踉跄跄。莫起叹道:“恐怕你还要再撑一招!”他再度背起白璃攸,往前飞奔。

  两人离房檐不过三步,“就是现在!”莫起纵身跃下,喊道,“放!”白璃攸会意,抄起残缺的鸟身,奋力往后掷去,尾翼上的两块薄刃闪着寒光。

  黑衣人也已经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挥起匕首挡下这一击,机关鸟的零部件在空中散落开来,忽听“嗖嗖”两声,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响,落向地面。

  原来匕首锋利,机关鸟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带着薄刃的一半鸟身正如同两把飞刀,插入对手胸口。

  “成了!”白璃攸激动地拍一下莫起脑袋。

  莫起稳稳落地,心知拖不了多久,头上伤口又传来剧痛,不禁喊道:“疼!别给我添乱!”

  白璃攸“哦”了一声,忽地又拍他脑袋,道:“想起来了!”

  莫起倒吸一口凉气,快被气得吐血,奈何发作不得,问:“想起什么?有路了?”

  白璃攸道:“往前五十步转进小路,我知道有条密道。”

  黑衣人拔出刀片,稍作休整,再度追来。

  小径曲折,两边都是浓密的灌木丛,若不是白璃攸对此地极为熟悉,莫起早已迷失方向,这一地形优势让黑衣人吃了大亏。

  随着他们往深处走去,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小,想必已经甩开黑衣人一段距离了。

  “到了!”白璃攸拍着莫起的脑袋,指着前方道。

  “痛痛痛!”莫起气急败坏,“既然到了,那你赶紧下来吧!”

  白璃攸负着重伤,缓慢地从莫起背上下来,趁着不时闪过的雷光,她走向面前一处灌木丛,拨开茂密的枝条,一扇石门赫然伫立此处。

  “这里可以进去吗?”莫起问道。环顾四周,看不出黑衣人现在何处。

  白璃攸点点头,道:“当然了。”只见白璃攸把手伸入一黑黢黢的石洞,转动了几下开关,石门发出“隆隆”声响。

  白璃攸道:“来帮我推开这扇门。”

  莫起双手推向石门,这门极为厚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足够了,你先进去。”莫起背对石门,向周遭打量着。

  白璃攸刚踏入门内,不远处的草丛一阵晃动,黑衣人还是追了上来!

  莫起大呼不妙,跳入门内,和白璃攸一起关闭石门。千钧一发之际,石门的转动似乎更加缓慢了,还未完全关上黑衣人已从外部开始撞门。但这石门极为厚重,即使他功夫高强,仓促间也不能使门扉敞开。

  莫起咬着牙顶着石门道:“接下来怎么走?”

  白璃攸道:“放心,我熟悉这里,一会我数一二三咱们便往里面跑。”

  莫起点点头。

  门外之人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再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一……”

  莫起忽然感到手上一阵暖意,原来是白璃攸牵起他,往门内跑去。他恍然大悟,这也不失为拖延时间的好法子。

  片刻后,身后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白璃攸带着莫起七拐八拐,虽不点灯,却没遇到一处磕绊。

  终于,二人来到另一扇石门面前,这扇门就灵活的多了,白璃攸拉莫起进来,扣动机关锁死门扉。

  “呼……呼……”莫起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白璃攸则靠着墙无力地滑下,她硬撑了一路,到了现在才能放松些。

  “你没事吧?”莫起看向瘫坐在地上的白璃攸。

  白璃攸摇摇头,示意无碍。

  “他进的来吗?”莫起问道。

  白璃攸示意他小点声,道:“想破坏这里的机关可不容易,最关键的是,这里岔路极多,只要你不发出响动,他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那黑衣人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出来吧,我不伤害你们。”莫起大惊,黑暗中,白璃攸抓紧他的肩膀微微晃动,示意他不要说话。

  莫起疼得直冒冷汗,奈何只能点头。

  除了黑衣人的嗓音,和通道里的回音,再无其他声音。半晌,人声渐远。原来,黑衣人果真是在诈他们现身。

  莫起和白璃攸听着脚步声远去,长舒了一口气。

  白璃攸慢慢站起身,放轻步子,靠近石桌,摸索了一会,找到一颗打火石和一支蜡烛,“㗳㗳”两声,打火石散发的火星飞出,蜡火逐渐亮起。

  石室约莫两丈见方,正中间是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些书籍,桌旁的书架上也存放了许多。桌子前面有一把木椅,往后几步摆了一张简易的床,上面盖着被褥。再往里走,一些架子凌乱地摆放着,已经堆满灰尘。除此之外,石室内便无其他东西了。

  烛光昏黄,照在白璃攸毫无血色的脸上,莫起看向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白璃攸挪到木椅边艰难坐下,道:“那厮好厉害,我吃了他一掌,只怕是受了内伤。”

  莫起叹道:“说起来算是我连累了你,抱……抱歉!”说到后面,细如蚊声。

  白璃攸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即使莫起不乐意,他仍知:若不是因为他,白璃攸也伤不了。

  白璃攸笑道:“忸怩什么,道歉就该有道歉的样子。”

  三年旧事重上心头,莫起道:“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如何?”白璃攸打断他,“你以为凭你那两下子能赢得了别人?”

  纵使有千百句话,也不及这一句,莫起盯着她,一言不发。

  “喂!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你早被那厮宰了……”说到这里,白璃攸似有不解。

  “你怎么会被那人追杀?”

  “你怎么会知道此处?”

  两人同时发问。

  “你先说,那个黑衣人是谁?”白璃攸问道。

  莫起摇摇头:“不知道,刚一回酒楼便碰到了,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白璃攸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莫起又摇头:“不知道,他问我叫什么,我还答完,那厮便杀过来了。”

  “什么?”白璃攸讶道,“我当是多大仇,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

  “事实如此,我瞒你作甚?”莫起无奈地摊开手,“我说完了,换你了。”

  白璃攸捂着胸口,面露苦涩,她把被褥取过来环披在身上,蜡烛似炉火,温柔的火光照在她清丽的脸颊,倒显得极为惬意。

  她的目光移向烛火,慢悠悠说道:“我小的时候,祖母带我来过这条密道。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莫起在脑海里胡乱想了一下,他想象不出“祖母”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毕竟,他连自己都记不得。

  白璃攸续续道:“小时候我常听祖母讲故事,她总是想方设法逗我开心,一听她讲故事,所有的烦恼就都烟消云散。”

  “她常跟我提起,虎眺崖以外的广袤土地,有一马平川的沃土,戴白帽子的雪山,黄色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头的碧蓝大海,有顶着花园的房子……”

  “我忘了是什么原因,有一日,我拼命地哭闹,祖母为了哄我便带我出去,我们经过一条长长的路。她折了一枝路边的小花送我,说,这朵花是为了逗我笑,所以才开在这里。”

  “我问她,祖母,你怎么知道这朵花的故事呢?她告诉我,当她看到这朵花,她就知道,它会给孙女带来笑容……”

  莫起不禁盯着烛光,怔怔出神,多么温馨的故事,自己的祖母是否也是如此呢?

  白璃攸顿了好久,才又讲道:“我总让祖母带我出去看看,她总是说,等我长大了,自然就可以出去了,那个时候我还为此发脾气……”

  白璃攸的嗓音开始颤抖,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温暖。

  白璃攸道:“那天,祖母突然跟我说,带我去个地方。一路上特别幽暗,我很害怕,一直哭。我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发脾气……她用手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哭出声来。”

  “等到了地方,我已经昏过去了,再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间屋子。祖母变得很疲倦,我问她是不是困了,我跟她保证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她指着台前的三本书,告诉我,想她了便看一看。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又开始哭,祖母抱着我,又跟我讲起那座房子,那片天空,厚厚的雪,火红的炉子……我好害怕,好害怕她离我而去……”

  白璃攸回忆起伤心往事,不能自已,伏在案上哽咽着……

  莫起也不禁将自己带入其中,红了眼眶。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起轻声叫着:“白姑娘,然后发生了什么?”

  半晌无人回应,莫起再唤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他靠近石桌,才发现白璃攸已经沉沉睡去,蜡烛把她的脸庞照得通红,如浸鲜血。

  “她的状况有些不对。”莫起道声失礼,伸手探向面前沉睡女子的额头。

  “好烫!”莫起道,“先看看附近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吧。”他拿起蜡烛,绕房间一圈,并没有见草药甚至是能喝的水。

  莫起掐指计算时间,自己回到客栈大概已经是酉时之末,这一路追逃,多则半个时辰,那么现在该是戌时四刻左右。

  莫起心想:外面下着大雨,又不知道黑衣人的动向,最好的选择便是在这里待到明天清晨,届时黑衣人可能已经离开,自己也好带她去看郎中。

  可是,密室中毫无光亮,此地偏僻且幽深,听不到鸡啼,该怎么计算时间呢?

  莫起抓抓脑袋,道:“这是个大问题!”

  “等等!”他忽然想起来,冯湘经常讲些有趣的东西给他听,“我记得他说过,心平气和的时候,一个人的脉搏,一刻钟有一千次左右,是了!”

  莫起喜上眉梢,心想:今夜就不睡了,数着脉搏,跳过四万次,大概便是明日卯时了。

  是夜无眠,他枯燥地记着脉搏的次数,有好几次他都快睡着,只得狠狠地掐自己来保持清醒。

  时间便在“咚咚”的心脏跳动声,还有不远处细微的喘息声中流过。蜡烛燃尽,莫起便换上一支,已是第六支蜡烛,他也数到了四万次。他站起来,舒展一下因久坐而僵直的身体,白璃攸仍在睡梦中。

  “那厮离开了吧,我去看看。”莫起想着,来到锁门的机关处。这个机关是个三环相套的转盘,想锁住机关只须随便转动内中外三环之一即可,而要打开它,却颇费周折了。

  三环各都对应着八个卦象,而每个卦象又对应了阴阳五行,也就是说,一圈共有四十种转法,三环相套便有六万四千种转法。如果合计上每转一次机关运作的时间,一个一个试的话,三天三夜也试不完。

  莫起叹道:“看来只能等她醒了。”他百无聊赖,除了桌上的三本书,书架上还有不少古籍。

  “若此地恰有一本神功秘籍,而我一个时辰便学完了它,那我便武功盖世。先煞白璃攸的威风,报四败之仇,再把其他人都打败,走出虎眺崖,去到龙门城。”莫起一边幻想,一边痴痴发笑。

  三年时光,莫起只能幻想,想象十分美好,但现实中,好运不会眷顾他。

  “祖母……祖母……你去哪里了……攸儿想你……”睡梦中的白璃攸蛾眉紧锁,断断续续地呓语着。

  莫起还当是她醒了,上前一看才知是发癔症,摇摇头,转身要走,一只温热的小手忽然从背后拽住他。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白璃攸喊着。莫起转过身,见她仍紧闭双目,他知是梦语,便好声宽慰道:“我不走,一直在呢。”

  白璃攸似是听到了回应,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着一弯浅浅的笑。

  莫起就这么一直站在桌旁,数着自己的心跳,偶尔也会看一眼边上熟睡的女子,时间好似放慢了脚步……

  “……两万零一,两万零二,两万零三……”

  白璃攸缓缓地张开双眸,桌上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烛光微弱,却刺得她立刻闭上眼,她抬手半遮着,打量一下莫起,问道:“你怎么站在这?你在数什么?”

  莫起指着自己的手。

  白璃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紧紧握着他的手,她连忙缩回手,藏进被子里。

  莫起就这么一直僵直地站着,腰酸背疼,他舒展一下腰身,问道:“昨夜你发热了,我们聊着聊着,你就睡过去了,现在感觉如何?”

  白璃攸坐直身子,仍将被子裹在身上,稍稍整理一下头发,回道:“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那便好。”莫起道。

  白璃攸看向他,轻声道谢。

  莫起搔搔头,想说点什么,字到嘴边却拼不出一句话。

  半晌无语。

  白璃攸率先打破这平静:“那厮还有动静吗?他走了吗?”

  莫起摇摇头道:“我不确定,方才我想打开机关锁出去看看,但又不知道怎么打开。硬要破解的话,六万四千种组合,三天三夜也试不完,只能等你醒来了。”

  白璃攸赞道:“没想到你猜出这其中机理所在。”

  莫起摊手:“这有何难,看一眼便知道了。”

  白璃攸信他的话,毕竟,就连无名的机关术也比不过他。

  白璃攸嘱咐道:“我来开锁,只是那黑衣人未必便离开了,你守住门口,若发现不对,我立马重新锁上。”

  说罢,她放下被子,站起身走近机关锁。“外乾金,中坎水,内离火。”她念着口诀,转动相应的环,待三圈都归位,机关锁发出“咔咔”声。

  莫起稍稍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打量着,室内的烛光透过去,勉强有一丝光亮。他扫遍上下左右,确定无误才招手让白璃攸过来:“那厮应该是离开了……”

  话音刚落,昏暗中有一道人影往这边奔袭而来,门扉处涌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莫起背靠石门死死顶住,这连着石门的沉重一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唤白璃攸道:“锁!”

  “咚!”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的力道更甚方才,莫起硬扛了这一下,只听背部传来“咔巴”的声响,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白璃攸随手一拨外圈,石门“咔嚓”回应着,机关锁重新锁上。

  莫起松了口气,便如灵魂出窍般,身子骨一软,跪倒在地。白璃攸赶忙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门外“咚咚”声不绝,而这道石门便如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给老子出来!”黑衣人在外面高喊。

  白璃攸回道:“有本事便进来取我二人项上人头!你倒是进来啊!”

  黑衣人道:“姑娘,你年纪尚小,跟男子黑灯瞎火同处一室,不怕污了自己名声?”

  白璃攸怒道:“我的名声岂由你这般苟且之人评判!”

  黑衣人自觉白费口舌,道:“姑娘,你把门打开,我只须取了姓莫的项上人头。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我必保你一命!”

  莫起趴在桌子上,不住地咳起来,白璃攸瞧他一眼,扭向石门处,道:“哦?没有关系?那我的伤是哪条阿猫阿狗挠的不成?”

  黑衣人发疯似地砸着石门,整个石室随着这“咚咚咚”的巨响而颤抖,他喊道:“没猜错的话,要出此密室便只有这一条路,你二人怕是没什么吃的吧?”

  白璃攸心里“腾”的一下,坏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却仍说:“既然是家族密道,岂有不留后路之理,这点便不用你操心了!”

  黑衣人道:“是吗?那咱家便在此候着。”

  咳血的少年,重伤初愈的少女,封闭的石室。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二人的头上如顶着一团巨大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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