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没有电梯,墨砚未曾看夫妻俩一眼,径直从楼梯上了三楼,一步一步,朝走廊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那间房门口站了两个高大挺拔的保镖。
皮鞋蹬地,一声一声,像是踩在容瓷的心上。
容瓷大脑蓦地放空,一时竟不知道见到了容珏该说什么。
小珏肯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毕竟那具尸体真的是她,这回真的做不了假了。
他会不会很久没有吃一顿好饭,饿瘦了?
小珏如果知道她没死,而是变成了一条小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会相信她吗?
保镖见到来人不禁弯腰低头,就在墨砚要转身踏进房间门的那一刻,寂静的空间蓦地响起了突兀的狗叫声。
“汪汪!”
等等!
她还没准备好!
狗叫声里藏着颤抖。
墨砚脚步一顿,低头宠笑,柔柔摸着狗狗雪白的小脑袋,嗓音低哑如浸了最深沉的夜色。
“别紧张?嗯?”
这语气,就像是知道了她是人不是狗一样。容瓷心中不禁疑惑。应该不会吧,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容瓷心里三否。
男人在狗子愣神的瞬间抬腿,大步迈进了房间。
宾馆房间简陋,一张雪白干净的床,一张小小的置物圆桌,一个灰色柔软小沙发,一间窄小卫生间,别无其他。
黑色短袖的男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坐在小沙发上,背后枕着电脑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模样的东西不肯撒手,就像一撒手他就会死掉一样。
原本清澈纯粹,黑白分明的的眼眸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蛛网一样。
“墨爷。”
身前西装革履的薄彬一声呼唤,容珏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凝视骨灰盒的脑袋,将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薄彬转身离开,守在门口,给里面的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唉,三年不见容珏小弟,薄彬实在是没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天才电竞少年,会变成那副颓废无力模样。
他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
真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破旧的小空间里,男人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一身妥帖利索的手工定制黑西装,怀里抱着突兀的穿着小裙子的白狗,清俊雅肆,昏黄灯光下,完美脸庞的表情也如此完美。
完美到看不出丝毫悲伤。
这就是他姐姐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可是知道她的死讯却毫不难过的男人。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的今天依旧如此。
凉薄,淡漠,千里寒冰一样。
是他的本性。
毕竟从南域商家出来的种,能有什么好货。都是玩弄人心玩弄感情的渣。
少年森冷的目光落在雪白的奶狗身上,嘴角咧开讥诮嘲讽的弧。
他姐姐假死了三年,他还有心情养狗?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只狗也肯定会惨遭抛弃。
“……”少年不知道,他讽刺的视线刺痛了他最爱的姐姐的心。
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是在嫌她没有骨气,被抛弃了还继续呆在那个男人身边吗?
可是如果她完成不了任务,容珏就再也没有见到活着的姐姐的机会了。
而现在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也会死。
容瓷忽然不敢动了。
她不敢靠近少年,那个依旧抱着骨灰盒的少年,像是要把骨灰盒揉进身体里一样。
他怀里的那些灰,才是他所坚信的姐姐。
“你知道我曾经问过姐姐一个问题吗?”
少年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喝过水,如同久旱的大地。
听得让狗心揪疼。
“如果我和你同时掉进水里,她会先救谁。”
少年干哑的声音,让男人抚摸小狗脑袋的手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少年。
一身雪白的衬衫不知多久没有换过,四处都是灰渍。他长大了,连续几天的奔波,胡渣肆意生长,颓然而绝望。
黑发油油的,模样狼狈极了。
谁能想到这是三年前那个未满十八岁的天才电竞少年?
骄傲而自恃,看所有人的眼光都带着不屑一顾,像高不可攀的凌霄。
墨砚还记得第一次见他。
少年白衬衫干净整洁,黑色休闲裤,短发利落,意气风发。
盛夏骄阳似火,灼烤大地。金辉压上梧桐叶,在凹凸不平的红地砖上落下斑驳光影。
蓝色豪车停在山月中学大门前的树下,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
眼里星星点点满是期待之光,漫天萤火一样,迷人又乖巧。
彼时他和朋友开着刚刷银漆不久的新超跑。刚一回学校,就看见女孩从校门里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奇怪的装扮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从高一进校时,女孩就引起了关注。
因为她的装扮。
灰白相间的校服一尘不染,少女长发自然卷,散落肩头,随着夏季干燥的微风在空中划下清纯的弧度,露出优美干净的脖子,白玉一样。
美玉之下,宽大的校服包裹女孩细瘦的身躯。她的身材和校园里大多数的女孩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烈日炎炎下,少女戴了一顶雪白的渔夫帽和同色的口罩。帽檐遮住眼眸,口罩遮挡粉唇。
如此盛夏天气,长袖长裤,帽子口罩,少女也是不怕热,成为那个县城中学最特别的存在。
听说她初中也是这样的装扮。
每天如此。
听说她是因为丑才把自己挡个完全。
“如花”那种丑。
丑到家的丑。
整容也整不回来的极致的丑。
圆下巴、龅牙、香肠嘴、塌鼻梁、斗鸡眼……各种对她长相的猜测在不大的高中里肆意传播蔓延,病毒一样。
但是银色超跑驾驶座上那个少年见过她的真容。
那是一种含苞欲放的,震撼人心的美。眼角眉梢,都透着骨子里的媚,妖冶又不流于艳俗。
在那个红霞燃透半边天的傍晚,学校几乎无人踏足的小树林,他在抽烟。一转身,就看到了一群女生。
以及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女孩。
拳打脚踢极尽欺侮之后。
鲜红血迹顺着发际流下,她漠然而轻蔑,红艳的唇角渗出冰冷的讥笑。
女孩逆着斜阳,长发散乱,衣冠不整,露出柔美如天鹅的脖颈,锁骨发青,一片伤痕累累。
血红色的泪痣让她看起来精致又脆弱。
他见到她的瞬间就怔住了。
容瓷……是她吗?
那时他刚回学校,还不知道高一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天才少女,叫容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