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察觉到了对弈者的来临,沉寂在宝座四周的黑雾开始了不安的躁动,朦胧不可见的眼眸处,明黄色的火焰跳动着描摹出眼睛的轮廓。
身穿睡衣作客无论在哪一个国度,都不能算是一件有礼貌的事情,所以洛杰特地换上了一袭黑色的法袍,用鏖金笔墨篆刻着莫名的铭文,连头发和鞋尖都包裹住了,倒是显得有些奇怪。
议事厅的设计结构真的让洛杰挺在意的:巨大的圆柱体空间,属于魔皇的座位并非顶峰,而是最底层,圆柱体的内侧面则是大大小小如同蜂窝一般的石窟,越靠近魔皇宝座的位置,洞口便修建的越为宽敞。除去洛杰走出来的西侧门,还有另外三扇距离地面数英尺的石门修葺得最为漂亮。
“那个杂鱼给出的情报有些多,其中一条就是:担任长老职位的魔物一共有四只,现在看来这倒不是假的。”
一双潮红的憎目从其中一个洞口中闪出,又是一只干瘦若尸的长臂扶垣而至,紧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强烈的怨气伴随着诡异的身形一并浮现。
“各种各样的魔物都有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密谋这个计划的呢?”将戒备放在了一边,洛杰开始了急剧的思考,“巨型魔物,这里的约摸30只以上,算上超个体魔物的话要超过50只了。虽然这个世界上的超个体魔物数量何止一两百,但能召集到如此之多不同种族的魔物充当盟军,也算的上是极其恐怖的号召力了呀。”
相比于魔物的种类,洛杰同样有些在意自己所处的氛围:有对于杀害自己同胞的愤怒,有对于自己身为人类的憎恨,同样有着对自身实力的忌惮,还有不少是对渴望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期待以及疯狂。
“不过算了,反正我也不是来看风景的。”行走在一片虎狼之群当中,洛杰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的若是别的人类,面对这番豪华的阵容,想来必然会感到相当棘手吧。”
“不过没办法,谁叫我是那传说中的轰鸣勇者呢!”
技能『傲慢』已发动。
“魔物,去死!”
随着洛杰一声暴喝,方才折射出五彩荧光的雕花面具,此刻早已被黑暗笼罩。九条漆如墨染的飞龙虚影在黑袍之后勾勒而出,将大殿中本就微弱似萤的光芒贪婪地吞噬殆尽。
傲慢的本质便是极度的冷漠与无边的残忍。将大殿内所有巨型魔物以上的尉长的能力全部夺取,洛杰有九成把握突破瓶颈,将自身的实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届时不说战胜魔皇,全身而退大抵是没有什么问题。
“与人类为敌者,尽数消逝吧。”洛杰掌心微张,漆蓝的业火充斥着杀意,细数着罪孽,也照耀着那雕花面具之后,那双殷红如血液浇铸的魔眼。
奔腾的飞龙呼啸着朝着各个洞口飞扑而去。
“呼!”
“撕拉!”
一阵阵紫色的浓雾有如穹庐似的高墙一般,横在了黑色巨龙与诸位尉长之间挡下冲击,下一秒又变成海浪翻滚无尽,犹如嗤笑人类的渺小与墨龙的无力。
“被接下来了吗?可恶!”洛杰心念一动,想要收回被囚禁的飞龙,却感觉自身全部的能量有如陷入泥沼一般,稍一动弹,迎来的便是毫无节制的吞噬。
篆刻着铭文的袍袖,浅若透明的雾气化作蜈蛇一般缠绕其上“大意了呢。虽然早早就感觉到就在身边还有魔物的气息,但实在太过于微弱,以至于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无比骇人的气息呢!”洛杰心想,一边试图挣脱紫雾的束缚。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地狱的钟声,来的可真快呢。”挣脱失败的洛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试图让全身肌肉脱力。
从一间洞口处走出的,是一位身披重甲的紫发少年,疏如秋桑的眉睫连着无光的眼神一起耷下,耳垂处被粗劣打磨的金刚钻,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却是异常的轻巧灵脆。全身本应镶金嵌钻的铠甲,一色紫荆却早已布满了锈迹斑斑。本该镶嵌宝石的地方有着好几初空缺,本来什么都不该拥有的地方却又镶嵌着些许破损。那暗淡的不知是真金还是劣铜的花纹,正是用歪歪曲曲的线条拼凑而成。被那好像是有不同红颜色块烂布乱缝而成的,弹起数处毛线的披风所包裹着的,却是两把崭如新发于硎的赫刀。
伴随着踏出的每一步的,是一圈又一圈涟漪状的轻烟。少年轻轻将胳膊依靠在围栏上端,芊芊玉手对着洛杰一指,紫光丛中悄然浮现出幻象一般的人面虚相,伴随着那不输影天狼祖的强力压迫感,那象征着对生命极度蔑视的墨龙,仿佛见到了苍鹰的蜈蛇一般,在一片虚空中被硬生生震成了息缕。
“我不管你是想要大开杀戒还是能力掠夺,好歹要注意一下场合,别一口气把所有人都蔑视一遍啊混蛋!”
LV.90幽灵-【鬼府剑皇】曾子杰,级别:准王级魔物,职务:一军统领。
洛杰一袭法袍无风自动,雕花面具下的神色也是震撼不已,心里更是将莫利维格拉王国的统治者以及所有历史保存者骂了个好几遍:“你大爷的,不是说这个鬼玩意儿早在四百年前就被十名勇者一同消灭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偏偏让小爷遇到。”
“请问【这个鬼玩意儿】是什么意思?”曾子杰轻挑剑眉,语气当中透露着些许不快。
“读心术吗?还真是了不起呀,幽灵族。”见自己的心声已经没有隐瞒的办法,洛杰干脆把思量的一切全部吐了出来。
“这就值得你称赞了吗?虐杀才刚刚开始呢!”曾子杰右手化作爪形,浮游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匹练一般的紫气,颜色变得更加浓厚,并闪烁起了微弱的莹光。远远看去,如果说原先缠绕在洛杰身上的紫雾像是挥之不去长虫,那么此时将人类身形环抱着的紫光就如同是一条巨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身躯中的猎物绞杀吞噬。
洛杰感觉全身就像沉没在了沼泽之中,虽然可以勉强呼吸,但气力与能量却在被一点一点蚕食鲸吞,一旦殆尽,那么自身余留在那无尽深渊之外的恐怕就连骨头渣也没有了。
『傲慢』
洛杰心念一动,浑浊如墨水般的浓烟从衣物的缝隙之中流出,挣扎着想要爬遍洛杰的全身,回应着那一份求生的渴望。
曾子杰眼角微舒,如软玉雕琢的幼细腻鼻轻吟低音:“稍稍体会到了吗?勇者大人呐!明明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想死,却被压根儿不认识的人一见面就封锁住行动,不由分说的状态下宣判了死亡,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被他人评定做是邪恶。
“为了求得生存而付诸的行动,就因为触及到了他人的利益,而成了'正义'这一标签的牺牲品。”曾子杰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指如丝编动,浅紫色的雾气化作深色浓浪翻滚,各式各样的兽首图案交替涌现,将尚未汇聚成龙形的黑烟撕扯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有光明的地方,就难免会有黑暗存在。人类花天酒地尚为理所当然,魔物茹雨卧风尚为该死之道。对于渴望获得操纵众生生死的地位,在傲慢的驱使之下进行着用无止境的杀戮;明知光靠人类,这个世界是无法运行下去的,却无视自然法则带来的平衡,将填不满的虚荣心化作是一片又一片的铁蹄与铁剑。这便是你们,所谓万物之灵的,
“自诩啊!”
随着曾子杰手腕的发力,缠绕着洛杰的浓雾逐渐凝实,并开始变得粘稠,宽松的法袍犹如分泌的汁油一般紧紧贴合在皮肤的表面,漆黑的血丝像是蚁群一般爬满了洛杰的,暴露在体外的后颈。本该是青筋暴起的地方,却现出了大片大片的下凹。
“你杀害的人类数以万计,这个事实你总没法否认吧?”洛杰音调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轻佻,嘶哑的音色在同样急促的呼吸之下,显得那样的骇人。望着那同样无法逃离黑线侵蚀的雕花面具,让人仅仅瞧上一眼并不由自主地代入了无边的恐惧。
“我不在乎。”曾子杰说着,光洁如玉的细指在散发着金光的刀锷上来回游走,爱怜的神情就像是在抚摸子女的头发。
“欻!”
洛杰的雕花面具开始从内部破裂,脖颈上镶嵌的巨剑让自己感觉到了喉口处的炸裂。心念一动,没有任何的光芒或低语,雾气中右手的部分已经彻底消失。
“唰拉!”
一记完美的拔刀斩被释放了出来,半空中皎月般的断痕印证着它的的美丽。
“有两把刷子么,至少没我想象的那么无能。”看着自己凝聚出战剑的烟雾被斩成两截,曾子杰赞许地拍了拍手,握住刀柄的指力又更大的几分。
“刚才袭击你的是我的剑意,接下来我会先后推动剑气和剑技向你发动攻击。你还能承受得住吗?”
“这么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拔刀吗?”洛杰带着虚弱的音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是的,没错,所以意识到你我间的实际差距了吗?”曾子杰并不显得着急,距离自己定下的时间还有一小半呢。
“真是的。先是机魔,然后又是剑皇。为什么现在的剑士都越来越搞不清楚常识了呢?”洛杰显得有些无奈,显然是对于解说剑技这门事情感到非常反感。
“对于拔刀斩而言,在二者都暴露出破绽的情况下,先拔刀的那个胜算当然要大上一些啊!”伴随着掌心的张开,一张通体银黑色的纸牌印入了诸魔的眼帘。牌面上的图案已经看不清楚了,被一摊紫色的--像是血一样的粘稠物质盖住大半了。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了好奇。”洛杰紧紧盯着曾子杰,眼中剩下的只有--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谨慎。
“400年前将你封印住的阵法,这玩意儿就是核心之一!”
“咚!”
因为过分注重冲刺的速度,从而忘记了在招式上面施加力道。在那一瞬间,洛杰双手已经搭上了两只牌角,冲刺准备到一半就被强烈的麻痹感侵袭全身的曾子杰,疯狂收缩的瞳孔之中所及的,除眼前那个男人必杀的眼神以外,再无他物。
“撕...撕...撕拉...”地狱的催促再次响起,黄泉的大门也被钟声撞开。只是他对象却换成了另一个生命。
“快住手啊,混蛋!”此时的曾子杰是多么想要发声,但那本来就不该有实体的声带,却像是结了冰一样刺骨寒痛,那是因为被液化的时间冻上了,变得凝固起来了。
“来不及呀,白痴!就算幽灵族的灵魂力量强大,就算你有数以千倍计的思考加速,就算你听起来催你下地狱的时间十分漫长,但在我用力撕扯的情况下,你的寿命被我夺走的总时间充其量也不过只有......
“半秒啊!”
“撕拉!”
随着缝纫出纸牌的最后一根丝线被扯断,曾子杰残败难辨人形的身躯,爆开成为一小缕淡紫色的烟尘,又被塔底那浓郁到恐怖的魔气,搅拌成斑白的水雾,短暂的绽放之后便迎来了凋零。过程之快,莫言阻止,在大多数将校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那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身躯在一片虚无中被匀散成乌有,那污浊到连一切光芒都可以吞噬掉的灵魂,也带着穿越了千年的不甘一同堕入了地狱。
“慕柯丝大人,我想请问一下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大抵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一个完美的落地之后,洛杰将有些抖动的手掌甩了甩,不经意地扶了扶被挤压得出现了轻微变形的雕花面具,问道。
慕柯丝三目一阵朦胧,乳白的流光仿佛要垂淌下来一般,当最后的音节被吐出,所有的怜悯与同情也只好化作流水一般,向着那未知结局的远方飘散。
“战斗用时,一共......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