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思酒心中一动,夏醉生话没说完,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喂,你们婆婆妈妈的,说完了没有啊?实话告诉你们,这无愿草迟早是我甄潇的囊中之物!你们若是识相的话,就赶快滚下山去!不然,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正是站在蔚君对面那獐头鼠目的灰衣矮剑客在叫嚣,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声带被老鼠咬了一样令人烦闷。
“甄潇!有我在,定不容你再放肆!”蔚君上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
“蔚君,你总是坏我的好事,你该死!”甄潇恶狠狠地道。
“好!既然如此,今日就让我们一决生死!”蔚君肃然道,长鞭轻点,已在等待对方出手。
“好!”
剑光一闪,甄潇已拔出了那把和他一样高的宝剑!
一剑刺向了蔚君!
好快的剑!
树上的叶子被剑气冲得一颤,刚刚脱离了枝头,还没来得及下落;栀子花蓬勃的香气被这剑气切开,还没来得及流回;趴在树上的知了被这剑气吓得一动不动,蝉声还没来得及消失。
他已收回了这一剑。
而他只出了这一剑!
蔚君鲜红的长鞭像毒蛇一样游动,吐着猩红的信子。
“刷”的一声,长鞭暴起,如毒蛇扭着无骨的身子跃向敌人般迅捷!
谁都看得出来,若是被那长鞭样的毒蛇缠住,一定会被绞成碎肉。
蔚君也只出了这一鞭!
而现在,他们二人,都已收回了武器,立在原地。
蔚君的长鞭垂在地上,甄潇的宝剑也已回鞘。
二人,相背而立。
落叶,飘落;花香,扑鼻;知了,聒噪。
微风吹拂着二人的衣衫,飘飘荡荡。
时间像是刚刚点了卤水的豆腐,凝固不动。
谁输了?谁又赢了?
甄潇胸膛前的灰衣,忽然一点一点地浸出血渍来,将他的整个前襟染红。
“是蔚前辈赢了!”夏醉生兴高采烈地道。
那老妇人忽然疾奔过来,速度极快,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一个老妇能有这么快的身手。
她将甄潇搂在怀中,又是敷金疮药,又是给他止血,从她脸上的皱纹之中,忽然滚下了眼泪一样的东西。
“你们既然赢了,便放我们一马吧。”那老妇人已将甄潇背在背上,她身材高大,甄潇在她背上,就如个婴孩一般。
见三人没有说话,那老妇人边走边退,转眼间已去得不见踪影。
“蔚前辈真厉害!一招就打败了那只耗子——”夏醉生雀跃地奔到蔚君面前,却见蔚君面色一白,“哇”的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花思酒和夏醉生大惊,夏醉生忙取出家传灵药“碧落丹”与蔚君服下,急道:“前辈,您怎么啦?”
蔚君闭目不答,吞下灵药,缓缓打坐了一刻钟后,面色方才好些,道:“不妨事。那甄潇的剑法果然非同凡响。我虽重伤了他,却被他的剑气伤到心脉,幸好有夏姑娘的药,如今已好些了。只是——”
“只是什么?”花思酒问道。
“恐怕,我三日内都无法再用武功,不能护佑你们了。”蔚君低声道。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的,如今,该是我们保护前辈的时候了!只是我们与那叫甄潇的剑客素不相识,他为何非要致我二人于死地?”夏醉生问道。
“你们也是为了无愿草来的么?你们来的路上,是不是非常顺利,连一个人都没遇上?”蔚君道。
“正是。晚辈本以为,一路上定是龙争虎斗,纷争四起,可是我们一路走来却是顺利极了,晚辈也十分诧异。”花思酒道。
“甄潇为了独占无愿草,在一路上都设下了埋伏,专门暗杀来寻找无愿草的人。比如在那吊桥上,他早已到了对面,暗暗潜在桥边,单等你们走到桥中间时,他却割断绳索,那时吊桥翻覆,你们岂不是化作了桥下冤魂,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多亏了蔚前辈仗义相救,否则我们二人也都死在他手上了!”花思酒道。
“那匹红马神骏非凡,我不过是略助一臂之力罢了。甄潇已经逃去,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无愿草,若是真让他夺到手,他狼子野心,心肠歹毒,武林之中,怕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令江湖永无宁日!”蔚君皱眉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夏醉生问道。
“我们一定要在甄潇之前夺得无愿草,万不能让无愿草落入这奸贼之手!”蔚君肃然道。
“好,我们这就动身去无愿村!可蔚前辈你身受重伤,如何禁得起颠簸?”花思酒担心道。
“不过是赶个路,我还撑得住。怎能因这点伤势耽误了大事?我们这就走罢!”蔚君已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
花思酒知道蔚君侠义心肠,不让他去追恐怕更会心中难受,于是道:“那么,让胭脂兽驮着蔚前辈吧。”
花思酒小心地将蔚君扶到马背上,三人一马急急下山而去。
三人下到山脚下,又赶了许久的路,忽见前方一片崇山峻岭,奔到近前,只见那崖皆是又高又陡,几乎快和地面垂直,石壁光溜溜的无着力处,人力绝难上去。
山脚下,苍翠掩映中,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夏醉生飞身而起,将覆在其上的枝蔓尽皆拨开,等到她落下之际,看清石壁上刻着的东西时,不由吓得倒退了三步!
那是一张狰狞的巨大人脸。
这脸刻在石壁之上,足有两三个人高,怒目圆睁,谁若是与那眼睛对上,定要吓得做三天噩梦;它的鼻子只挖了浅浅两个孔,鼻子所空出来的地方,都挪给了嘴:它的嘴唇的确是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部位,猩红大张,里面牙齿密密麻麻,尖利而森然地咬合着,令人忍不住脖子一凉,担心起自己脑袋的硬度来。
醉生不愿再与那人脸对视,退开道:“依着小二哥指的路,无愿村就在这片山崖之后。可是这山崖这么陡,人绝对爬不上去。这只有一张古怪的人脸,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三人正在苦思之时,那张人脸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
他带着白毛兽人面具,正是盛夏,却将全身都裹在白色貂袍之中,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样貌和身形,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热,像个影子一样静静地站在三人面前。
他忽然开口说话了。
那声音像是被针线缝住又拼命挣开一样嘶哑可怖:“汝等欲过此门,须接受吾之试炼。如此,汝等仍执意前行否?”
“在下三人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恳请前辈放行!”花思酒道。
“前辈?呵呵……有趣的称呼。如此,汝等是心甘情愿,接受吾之试炼?”貂袍人阴阴地笑着。
夏醉生被他的笑声弄得心里发毛,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我们绝不后悔!”
“呵呵……吾看守着无愿村的入口‘彼岸门’,只有两种人能通过吾的试炼,进入‘彼岸门’:第一种人,是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第二种人,是向吾献上性命之人。吾有铜镜‘三生眼’,当看尽前世今来世,某个方面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可过;若是本事不够,欲过此门,便要将性命献吾!”
貂袍人顿了顿,道:“又有二人到了。”
夏醉生听说,回头望去,果见一道灰色身影渐渐奔近,定睛一看,正是背着甄潇的老妇。原来他们虽然先走,一来背负伤者,不如胭脂兽神骏;二来不识路径,走了许多冤路,因此方才赶到。
“如此,吾将一一试炼。”貂袍人道,忽然从怀中摸出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若是三生眼中能映出这个人的脸,他便是天下第一之人。”原来“三生眼”正是这面铜镜的名字。
五人依次走上来照这铜镜,只见金光闪耀,夏醉生、花思酒、蔚君走过时,铜镜中均映出了每个人的脸。
醉生心想:一面铜镜,怎可能照得出这个人的脸,照不出那个人的,这貂袍人怕不是在装神弄鬼,正想出言取笑,却见甄潇和那老妇走上来照镜时,铜镜金光闪耀,澄澈一片,却是无论如何都映不出二人的脸。
醉生方才惊得呆了。
那貂袍人凝视铜镜,沉吟许久,方指着三人道:“汝等五人经过吾之试炼,其中三人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之人:分别是这位姑娘,这位公子,这位拿鞭子的。”
夏醉生拍手道:“太好了!蔚前辈,花大哥,我们可以进无愿村了!”
貂袍人忽然呵呵冷笑,虽是盛夏,他的笑声却尖利如冰,让人不禁心里一寒,只听他道:“呵呵……那么,其余二人欲过此门,便要向吾献出性命。”
花思酒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一把匕首已抵了上来!
原来那甄潇听说花思酒三人可以进去,自己却要向那貂袍人献上什么性命才能进去,那不是让自己死么?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花思酒他们也别想进去!
因此那貂袍人话音才落,他身形微动,便向花思酒偷袭而去,要大家落个“同甘共苦”!
说时迟,那时快,甄潇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刺破了花思酒的白衣,眼看就要穿透他的心脏!
花思酒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醉生的尖叫清晰地传入耳中,喧嚣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草木的清香伶俐地灌进鼻端,他从未如此细腻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却听“叮”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醉生泪痕才干,欢呼着向花思酒奔来。
花思酒这才感觉到那片迫人的压力从后心消失,那甄潇表情痛苦地按着手臂,仍是恶狠狠地盯着花思酒!
“在吾面前,尚不容宵小撒野!”那貂袍人森然道。
花思酒听说,已知道是甄潇偷袭,幸得貂袍人打落匕首,否则自己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禁向貂袍人拱手道:“多谢前辈大德!”
“无需谢吾。吾……只是不愿浪费而已。”
“第二种人,需要献出性命才能通过此门,那不是说死人才能过去?”花思酒道,“甄前辈,我看你还是和您的仆从一起回去吧,与其丢了性命,不如放弃无愿草的好。”
甄潇恨恨地瞪了花思酒一眼,忽然向身旁的老妇重重拍出一掌!
那老妇毫无防备之下,身子被这一掌重重打中,她浑浊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甄潇,口中一酸,已是涌出血来!
甄潇看也不看那老妇,冷冷道:“这老妇献你,我能过去么?”
那老妇闻言,喉咙呜呜作响,鲜血混着她的声带,听起来含糊不清:“我的……儿……我的……儿”
这老妇竟是甄潇的娘!
“她——是你娘!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出卖她——出卖你娘——”夏醉生怒道!
甄潇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
貂袍人也阴阴笑了,他出手如电,忽然扼住了那老妇的脖子。
那老妇脸上的皱纹痛苦地纠在一起,几乎挡住了她的五官,她伸出一双枯槁的手,那手上满布着裂口、泥污,像两截老树的根,胡乱地在空中纠缠着。
忽然间,那双树根般的手不再扑腾了,而是缓缓伸进了怀中。
“嘎啦”一声,那老妇神色狰狞,脑地诡异地歪向一边,貂袍人将她随手往地上一扔。
那老妇突然不见了。
夏醉生大惊,定睛看去,原来貂袍人所站的地面上也长着一张人脸,此刻那人脸大张着嘴,嘴中黑黝黝一个洞口,看来定是将那老妇扔进了那里。
只听“咚”的一声,那老妇掉进了井里,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物事忽然从井中甩了上来,“叮”的一声落在了井边。
却是一个装着金疮药的红瓶。
众人心中皆是震撼!
那老妇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害,临死之际却还惦念着她的儿子受了伤,怕他没有金疮药敷伤!
甄潇见到红药瓶,却是不耐烦地转开了头。
父母对孩子的爱,与孩子对父母的爱,实在是天差地别了些!
然而,这确是世间的常事。
貂袍人见夏醉生怔怔地盯着地上的人面,突然呵呵一笑,道:“此井,名为人面井。所有没有才能、被人出卖与我之人,皆在此井葬身。汝等该庆幸,此刻仍然站在井上。”
“吾之试炼已过,彼岸门为汝而开。”
“轰隆”一声,那刻在石壁上的人面,口中尖利的牙齿森然分开,从中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原来这巨大的人脸,便是“彼岸门”的入口!
花思酒向胭脂兽低语了几句,一拍马屁,胭脂兽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夏醉生道:“花大哥,你让胭脂兽回家了么?”
花思酒道:“是。胭脂兽乃是神骏,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这里醉生明白,花思酒定是知道前路莫测,不愿让爱马和自己冒险,故此将它放回家了。
三人无可奈何,只好和甄潇一起走进这传说中的“彼岸门”。
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猩红的嘴唇之内,夕阳如血,映得那人脸愈加狰狞,看来就像是在将四人吞入腹中一样。
“轰隆”一声,汉白玉再次合上,那人脸有了牙齿,竟似在微笑一般。
貂袍人随即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