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令亚利姆难忘的一天，因为灾厄做出了她的选择：劝谏亚利姆。

　　她的选择得到了“复活”的支持。

　　尽管腐化无疑需要清除，完美世界远在梦里，亚利姆终究太过残忍。

　　这是复活的原话。

　　亚利姆最近的脾气非常不好，那些不愿意服从他的人或怪物，被杀死的被杀死，被关押的被关押。据说末路尸体满地，行将就木者没有一点微末的尊严。

　　遍地都是破碎的枯骨，上面还残留着沾着衣物的血肉脓液，整个世界死寂得仿佛只剩下苍蝇飞来飞去的振翅声。

　　战犯多得连有一个镇大小的东面地牢都关押不下……现在计划多余的囚徒将和嘉登制造出来的工业废水一起，被投入地牢更东面的深渊喂幻海妖龙。

　　来到亚利姆的办公室，灾厄直入主题。

　　“主人，我觉得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亚利姆放下手中克隆灾厄的报告，盔甲下的他似乎有些严肃：“哦？那你觉得该如何作为？”

　　“我想破而后立并不意味着否定一切，在这场残酷的变革中，落后腐朽的、高贵美好的全部被扭曲为憎恶。”矮小的女巫单膝跪于青蓝色的地毯上，态度诚恳。

　　“真正的正义不惧迟到，我们可以放缓对堕落的惩戒，至少美德不应被亵渎。”

　　“你在同情敌人？”亚利姆一针见血地指出女巫的想法，随后不再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亚利姆自顾自地重新拿起报告，将目光聚焦于失败的科技与黑魔法的混合体，负责此项目的死灵法师已经死于疯狂。在他最后一次去地狱深处收集被硫磺之火扭曲的灵魂时，他的灵界坐标消失了。

　　他的灵魂被拒绝在灵界之外，或是完全消散，或是已经遭到污染。无论如何，他大概率已经身陨。

　　“主人，他们真的全都该死吗？战争期间，我见到了不少恶徒，他们的卑鄙令我不齿。可我也见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他们和我们一样拥有荣誉感，会和我们一样牵挂家人，会为家人的牺牲感到悲痛，也会因此挺身向前，迎向没有希望的永夜。”

　　最后他们都死去了，正如曾经的灾厄被异教徒屠满门，没有任何给她发声的机会。

　　将深渊魔炎挥向这些人时，灾厄只感觉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悲痛与茫然接管了她所有的神经。

　　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份倒转，自己成为了最令自己痛恨的人。

　　耳边痛苦女巫的笑声逐渐清晰，听上去十分狂热且悲惨凄凉，几乎让她发疯。

　　“我想我们错了，主人。硫磺火不应该用于毁灭良善。如果屠戮这些就是正确，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错误需要去清除了。”

　　“泰拉瑞亚不需要这样的正确。”

　　亚利姆沉声：“这不该是凝视深渊之人该有的使命感。”

　　“你我都清楚，今之繁花之地，往之埋骨之崖。”

　　“不，主人。不是仁慈，是尊敬。”

　　“尊敬？”他觉得好笑。

　　此后任由女巫如何劝说，他都不赞一词，对她的劝谏充耳不闻。

　　“可是，谁不是像个孩子一样在这个艰难的世界蜗行摸索？人的能力并非生来即巅峰，人的意识并非生来就与正确的知识相链接。”

　　“主人……我希望你能给他们机会，他们加入叛军有他们的苦衷。若不是残酷黑暗的战争使他们如此绝望，他们也不会不顾一切想要挣扎，吞噬完你的军队后连自己都一并毁灭。”

　　“达到目的真的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我的主人。”

　　女巫的声音随着亚利姆长久的无视停止。

　　内心的憋屈无奈逐渐接管她的大脑。

　　没有任何的道别，灾厄直接咬牙起身，离开的背影格外凄然。一扇扇冰冷的自动门将她送出，一如往常地履行着它们的使命，对丝毫不挽留。

　　神庙内部又归于往常。

　　“她应该要离开了。”

　　亚利姆放下文件，看着早已合上的大门思绪飘飞。

　　取出一颗火红色的宝石，他的手在它的切面处反复摩挲。

　　「近期我的实验无意间制造了一种可怕的瘟疫，闻所未闻。我不相信它们是凭空产生的，是有什么开始复苏了吗？」

　　「鉴于其危害性，我必须将它封存，所有对它的实验都应该暂时搁置。」

　　「对灾厄的克隆无疑宣告失败。运用科技和魔法的克隆实验仅仅到了器官发生这一步。」

　　「眼珠子，眼珠子，眼珠子，眼珠子，全部都是眼珠子。好吧，好歹全能性表达并没有被抑制太多，够用了。还有一些没用的没有意识的小眼珠子，被我用硫火宝珠封印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可爱。」

　　「所以……」

　　亚利姆看着由硫火宝珠召唤出的小灾厄眼在诅咒下焚成灰烬，其所有血肉搅和在一块变成尘埃消失不见，一种无比扭曲的负罪感从心底升起。

　　「只要我想，这个强大的女巫就能瞬间陨灭。」

　　亚利姆闭目沉思。

　　她的精神极不正常，若非顾忌污染，他一定会看看灾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毕竟没有那个正常人会天天带着两具尸体，还自言自语。

　　她像是真的在和死去的兄弟说话一样，但亚利姆从未听到过来自尸体的回应。

　　「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我想的那一步。」

　　离开神庙之后，灾厄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何为正义何为伟大。

　　当初亚利姆劝说自己加入他时的情形她记忆犹新。对他的话她不能再赞同了。

　　如他所言，变革是必须的。

　　原有低熵体的稳固超乎想象，唯有混乱能使完美秩序重临。

　　可她累了，凝视深渊之人同时必然被深渊回望着。战争仿佛毫无止息。在人间，她无数次挥舞魔杖，带走一个个或有罪或无辜的灵魂。

　　杀伐的戾气极端强化了那位痛苦女巫，她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呼唤。曾经痛苦撺掇自己去毁灭一切人，她的诱惑在灾厄听来不可理喻。然而现在，她的屠杀已经越来越顺手，心里也不再沉重。

　　灾厄觉得，她越来越像是个坏女巫了。

　　因为她，曾经地狱的女神硫磺火元素失智，将在孤独仇恨的阴云中一次次轮回重生，永世沉沦。

　　因为她，渊海灾虫暴走，哭号的虫鸣回响在干涸的旱海之上，余生与饥饿为侣。

　　因为她，猪龙鱼公爵与他的伙伴阿米迪亚斯分离，绝望地飞离了曾经的家乡。

　　因为她，曾经的海蟹不得不躲入蘑菇之地寻求庇佑，如今被真菌蛀得只剩一具空壳，尸体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菌丝，受其永恒奴役……

　　若不是偶尔一两次午夜梦回，臆想中的亡魂在自己面前哭诉尖啸，展示着那饱受战争摧残的灵体，表达着对亲人的牵挂思念……她可能真就醒不过来。

　　虽然这些弱小的灵魂她抬手就能消灭，她对它们的实力非常不屑。对它们而言，复仇简直自不量力，回灵界等重生难道不是更好、更轻松的选择？弱小的灵按理来说是无法从灵界边境爬出来找她复仇的。

　　但能凭借孱弱的灵体找到她的坐标不可能是巧合。巧合的背后是无数有灵魂被维度撕裂销蚀的必然。

　　若不是它们对她的憎恶警醒了她，灾厄也许就这么沉沦下去了吧。

　　魔法是那么危险，科技是那么残酷。在战争中，两者仿佛绞肉机一样收割生命，人的尊严与价值在这样的灾变面前连尘土都不如。

　　可是没有人敢抛弃魔法与科技，没有二者其一傍身，自己就会成为它们车轮下被碾死的可怜虫。

　　被迫加入这场内卷中，她能作何感想？

　　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推动这场残酷内卷的亚利姆？

　　灵界！她需要去灵界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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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来了，如她所想，灵界空荡得妖龙的每一次吼叫都显得吵嚷。因此她能轻松避开，没有惊扰到这几乎无法战胜的守卫。

　　令她意外，灾厄在灵界入口找到了一个已经疯癫的死灵法师。对他进行搜魂后，一切都已经明了。

　　亚利姆的野心远超她的想象。他不仅仅想要成为陆地的王，连神座他都想要染指！

　　最令灾厄惊讶的是暴君对自己的动摇早有预料，某个克隆实验就是为她准备的。

　　可恶！该说不愧是他吗？

　　灾厄平时敬畏亚利姆的强大、恐惧他的手段，如今又对他几近预言一般的直觉感到毛骨悚然。

　　尽管灾厄未对星空有过研究，那是神明的领域。不过她觉得暴君应该只差临门一脚。

　　不甘与不忿滋生，她觉得该做点什么回报他的算计，在离开之前。

　　天还未黑，灾厄的灵回到了神庙。她的权限无法使她接近亚利姆的科技，但有关黑魔法的区域她却能畅行无阻。

　　趁它们大E，自己可以去亚利姆那偷点东西。无论如何总得知道往那里跑路吧？虽然灾厄不打算投奔谁，她只是厌倦了将生灵放逐于深渊魔炎之间。

　　“准备好了吗？”灾难左手持剑，别在身后准备为姐姐开路。

　　“这颗电池结合叛军上万痛苦亡魂的哀嚎，应该能召唤出憎恶之躯吸引注意力。”灾祸将电池递给灾厄。

　　“好，我去召唤石像，你们帮我看好撤退的路。我”还得去拿点东西，原来的家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