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低估了白浅在墨渊心中的分量。
觥筹交错间，墨渊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面色沉静，仍旧是那双清冷眉眼，却失了往日淡泊的风华。
东华从未见他这般失意过。
命这个东西，真是玄得很。
人说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凡人的命由神仙来定，神仙的命则由天数来定，但无论是谁的命，都逃不过一个时移事迁。
东华原以为人生尔尔，自己这辈子再不会遇见什么心仪的女子了，还能与她有了姻缘？
可如今呢？
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眸色遂温柔，朝着不远处的叠风招了招手，“你且代我去玄音大师的古刹里，瞧一瞧九儿。”
想着凤九或许正在遥遥夜空下，仰首顾盼，弯一双月牙般明亮的眼。
他是真的想她了。
倘若推己及人，东华怕是才有所体会墨渊此刻的惙怛伤悴。
无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夜遥徒相思。
他也不曾想到，墨渊会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天族颜面，将他父神嫡子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公然剑指九重天。
可若换做那人是凤九，东华不外如是吧。
只是少了一份将心比心的心思，他凭什么要他原谅这两个孩子呢？去原谅九重天上坐视不管的众仙？
······
墨渊照例用清水为白浅擦拭了面颊。
拨过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凝视着那生的极美的一张脸，脑海中浮现的，尽数是与她过往的画面。
情丝撩拨心弦，他心一颤，扯过锦缎，俯撑着半个身子，伏在榻边，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眉宇间。
纵使天天相对，他亦如看不够般，望着她的睡颜。
“十七。”
握着她双手的动作一滞。
墨渊偏过头去看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近来几日，纵使墨渊不在身边，白浅身上也逐渐存了些温度，再不似几日前那般冰凉。
到底是将几十万年的修为打散在体内，一点点度她的，怎会没有用呢。
墨渊捧起她半张脸，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眸子里一般。
搭着她的脉，那小东西还在。
他不知这孩子还能不能撑得住。
他不知，靠着每日输送的精气与修为，还能不能救回这孩子一条命。
墨渊抱着白浅，心中万千决然。
“纵使与青丘联手对抗魔族，亦无多大胜算。先前有翼族那些邪门歪术方可同魔族一番抗衡，若非如此，父神也不必将东皇钟馈赠翼族，与之联手，如今呢？”
折颜摇着头，喝了口酒。
“难，难，难。”
他接连三个难字，毫不避讳对魔邪的忌惮。
只有绝望的呼喊在耳畔响起。
只有杀成闪烁的光影。
遥远的彼方是那崩毁的城墙和地平线，青色的芒在灯火下有此流水般的光华，暗红色的剑纹像是诡异的鲜血，轻轻的闪动着。
少绾抚上心口，当年被他一箭穿心的疤，过了十几万年，还是去不掉呀。
就像她刚一醒来，念叨的名字，还是墨渊。
那些挂在心上的旧伤，早已成为无法治愈的顽疾。
“祖宗，今日他成亲。”
少绾醒来的这一天，正赶上墨渊成婚。
她问奉行，这是他第几次成亲。
奉行说，第一次。
少绾屈指一算，笑道，“我沉睡时十七万岁，睡了十九万年，墨渊比我小几千岁，那他也有三十六万岁，按理说都能繁衍出一个族群了，但这竟是他第一次成亲。真不容易。”
战场上，他好个冷漠的一箭穿心，她看着自己来不及感知疼痛，便一点点消失殆尽的身体，才着看他道一句，灰飞烟灭，原来都是真的。
她是真想恨他。
纵然恨有千般，怨有千般，再相见，涌上心头的，却还是这十几万年不灭的思念。
少绾没变。
墨渊老了。
再见少绾，她还穿着似曾相识的湖绿色长衫。
她笑着转身看他，说了句，你竟长胡子了。
墨渊不言语，自始至终将手背在身后，风吹起他长袍的衣角，少绾看着他在风中，恍若画上的人。
“想叫我将冥镜借你，你娶我便是。”
那最难忘的是一个个孤寂的夜，吞噬了她一点点被磨尽的卑微的希望。
他可以不爱她。
“这就是你要的么。”
墨渊双目看向远方，声音飘进了少绾的耳朵里。
少绾目光轻颤，竟连看她也不愿意么？
“神魔大战时，我便晓得，与你再无可能。此后在这偌大的六界中，与你只能做陌路。被你一箭穿心后，我甚至有些庆幸，来生便能将你忘得干干净净，活得开怀逍遥，在北荒自在终老，而我只要能时不时透过你的画像看一看你，便心满意足了。”
只见墨渊剑一挑，划破两方结界。
还在挥舞着双手在凡世残忍掠夺的魔徒们，笑的肆意轻狂，倒下的人，眼里映出妻孩浅笑的模样，随即成为血肉模糊的祭品。
魔徒们依旧厮杀得热烈中，在天幕倒映之中的那些兵卒，已经是一片破碎的残体的平原，余下的人已然忘却了生的眷恋，忘了襁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妻子，和渐渐的枯萎了年华的老母亲。
他们眼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已然困兽般咆哮，要与那恶敌同归于尽。也不知已有多久，烟尘四起间，残留的烽火终于在那一场倾盆大雨之后默默熄灭了。
“这就是你要的么。”
墨渊反手覆上结界，杀戮归于平静，眼前还是那片青苍之象，昆仑虚包裹在缭绕的龙气中。
他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