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的这一季新款套餐是双人份的。这就意味着，如果你是一个人来用餐，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那多出来的一份垃圾食品，还有成双成对的人们自带的精神攻击。

　　这个世界已经对单身狗这么不友好了吗？没准儿……是的。

　　雨胡乱地擦了一下粘在嘴边的沙拉酱，抛下还剩大约四分之一的可乐，逃也似的推门而出。肚子里足足塞了两个汉堡，还目睹了各色情侣没羞没臊地撒狗粮，他现在只感觉胃里恶心得紧。你问我为什么？你傻呀，这可是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撑着也要吃下去。谁会跟钱过不去？而且还是自己辛苦赚的血汗钱。

　　街上尽是步履匆匆的行人，他们各怀心事，却都不愿在大庭广众下展露半分波澜。在这片扑克脸的海洋中，耷拉着眼皮、满脸苦大仇深的雨就像森林里的一片叶、草原上的一株草。走在快节奏、新变革的排头的F市看过太多的失意、失恋、失业，甚至失足，它的居民也在潜移默化中染上了和它同出一源的冷漠薄情。没有人会在意这个顶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苦瓜脸的绿发青年已经有好些天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了。雨在落满霞光的路上四处闲逛，协会俱乐部的工作量远不及“金融街民工”，下班时间早而准，他现在有大把时间由他在回出租屋前随意挥霍，顺便消解一下这几天来一直无处安放的郁闷。虽然和那些还在为生计东奔西走的人相比，拿着铁饭碗的他似乎没什么好郁闷的。

　　但这莫名其妙的烦躁的怎么回事？雨屏蔽掉执勤交警“哔哔”作响的口哨声，皱着眉头斜睨四方。几个小时前的暴雨在柏油路上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失，零星几个水洼在车轮下苟延残喘；和他一起等红灯的白领小姐显然今天难得不用加班，一通电话叽叽喳喳地嚷到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日光被玻璃幕墙反射过来，虽然是强弩之末，但经过这番加持，仍让人无法直视；再往前就是正言总部的正大门，玻璃门一侧紧邻Fendi的入驻店面，另一侧的扶梯可以直通二楼的办公室，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等等！正言门口？

　　“诶？你看，那边好多人啊？”

　　“可能是在搞什么活动吧？过去看看！”

　　“算了吧，人那么多，别去挤了。”

　　“上一天班还不嫌累？”

　　“诶，你看他们有人还在用手机拍耶！”

　　“啊？”

　　……

　　撞上下班高峰，正言主楼又处于被超五星级酒店、高端写字楼和超级购物中心的众星捧月的状态，脚下的人流量可想而知。雨越是往这边走，一道围过来的人越多，人越是多，萦绕在耳边的私语越杂，话越是杂，梳理出来的信息越多。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前面的人说是海力布和摩多吵起来了。”

　　“海力布？他自己一大摊子事还没完，跑正言来干嘛？”

　　“我哪知道啊，好像是海氏被收购是因为有人背后做手脚。”

　　“难道他怀疑……不可能！”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一下！麻烦借过一下！”突然从背后伸出的一双手打断了这对路人的谈话，其中一人撇撇嘴，掸了掸胳膊上刚刚被碰过的地方，对着雨艰难地拨开人群的背影不屑地“嘁”了一声，暗自嘲笑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边，在人堆里奋力挣扎了半天的雨终于能点着脚勉强瞧见众人口中的两位主角。在这种事面前，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变成了长舌妇，说起话来像夏天夜里的苍蝇蚊子，嘤嘤嗡嗡没完没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摩多应该不在下风，尽管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从神色上看，东道主此刻的从容淡定明显要比对面那个耳尖泛红的不速之客高上不只一个档次。

　　不过，以海力布的性格，再怎么大的刺激，他一般都习惯一个人闷着。怎么，我不在的这几年，大少爷还能转性不成？雨心下疑惑，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继续观察。

　　时间擦着人的肩膀溜走，头顶的天空由阴转晴，云层堆砌的铜墙铁壁开始出现裂缝，阳光从漏洞中倾泻而出，仿佛天使加百列将要来传达上帝的旨意。不过，雨可没兴趣关心丁达尔效应在此刻有多美。他通过人群的缝隙紧盯着正处于焦点的两人，不愿意放过任何一句没被噪音淹没的只言片语，脖颈上的汗珠密密麻麻，衣领上很快湿了一片——不是因为热。

　　雨站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像个刚出山就挖到国宝的盗墓贼一样，捂着胸腔，听着心脏在砰砰直跳，身体迟迟做不出反应，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现在谁都知道海氏集团大势已去，被收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是想拖人垫背，海力布也没理由选正言这个硬骨头。海力布生来敏感，但并不是容易发火的性格，而且，在此之前，他私底下跟摩多的关系虽不如和云晓虎那般要好，但在公众面前，就算是逢场作戏，也演出了以假乱真的礼尚往来。大庭广众下，这么简单粗暴地和前队友兼同事撕破脸，他要损失的不只是海氏的市值。可他为何偏这么做？啊啊啊，脑子好乱！雨苦恼地揉揉头。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因已经离他很近了。

　　正思索着，海力布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厅上下被这气势怔住，一下子安静不少：“你觉得你对得起当年我们四个在陀螺协会……”

　　但是摩多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彬彬有礼地等他说完：“你这个离开协会、离开战队不够，还要玩失联的人有什么资格提‘当年’？”

　　“我做过的事情我从来不会不认账，所以也请你好自为之。”海力布撂下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便疾步离开了。闹剧结束了，看客们像一盘散沙四散而去。雨挪开步子，跟着人群离开了现场。由于背过了身，他并没有发现有道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并在他后脑勺上停了几秒。

　　一道和本人一样冷静的目光。

　　“有事？地下车库见面吧。”短信提示音从裤子右边口袋传出来。

　　绕开车库入口的保安对雨来说完全不在话下，更何况刚才还弄得那么混乱。雨将信将疑地走向一辆蓝色福特Mustang，这辆车他只在出狱那天见过一次，连车牌都没来得及看。驾驶座上的人见他走近，摁了下双闪以作回应，紧接着便是车门解锁的声音。雨一脚跨上副驾驶座，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你做的吗？”

　　“什么？”身边的人一动不动，脸隐没于蓝色长发背后。

　　“你难道就不怕别人起疑吗？从来没有和你公开互撕的海力布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这么大一个海氏怎么突然就倒台了？”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抬着，沿防滑皮套的纹理一路向下。如果放在以前，被人这么晾在一边，雨肯定会暴跳如雷，但今天他似乎格外有耐心。不说话？没关系。接下来我的这句话，保证让你失去任何继续沉默的底气。雨扯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他要是知道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你？”

　　摩多当然知道雨在说谁，他冷冷地看向这个神情倨傲的人，几近咬牙切齿地挤出字来：“就事论事，不行吗？”

　　“那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一句话干脆点。心里没鬼打什么太极？”

　　“你和海力布一样，心里已经一口咬定，何必要来见我？”

　　“我还不是！……想确认一下。”雨像漏气的球，泄气地陷在座椅里，眼睛在光滑的窗玻璃上瞄来瞄去，刚才的咄咄逼人转眼不见踪影。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这样我才能有充分的理由去相信我的设想，去接受那个不惜顶撞巴斯也要公平竞争的摩多、那个被我打到嘴角渗血也不改律师函的摩多，已经一去不返了。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经营算计着每一天的你会怎样度过往后的人生？我只是不解，这样刀口舔血、手染铜臭的你，有什么资格被爱？

　　“资本都是带血的，雨。”

　　“关于这点你大可闭嘴，”雨赌气般梗着脖子，“我懂的没你多，但是‘为富不仁’还是知道的。你踩着我们的四年过来，走到现在这个高度，是你应得的。但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和巴斯越来越像？”

　　“知道你要上法庭的那天我是真心想揍你，一是因为我并不认为你手上干净到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上律师席——当然，这可以归为巴斯挖的坑太大。这第二点，就是我实在没有理由不觉得你会过河拆桥。”

　　雨迅速瞟了摩多一眼，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示意继续：“风——哦不老唐，他真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只要是你。你可千万别以为这是理所应当啊！”

　　“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我给你写那封信，是想你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只考虑自己一个人的利益。都是成年人，该学会负责了。”雨长叹一声，摔门而去，车门合上的声音震得摩多耳膜疼。等到人走远之后，他才慢吞吞地从座位里起身，叠起双臂趴伏在方向盘上，双肩微微颤抖。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