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过后她们又投入了忙碌工作的日常，今年唐晶法院有两个遴选员额法官的指标，单位的同事都开始蠢蠢欲动，全省统一法官遴选考试一般在六月初举行。唐晶这一批年轻法官大多是毕业后已经在法、检工作七八年，很多都已经是副庭长了，但由于17年的法官员额制，原本在事业上升期的他们被推倒重来，脱下了法袍，转居幕后做起了法官助理的工作，在改革初期，一批有经验有能力有人脉的法官辞职转行做了律师，而继续呆在体制内的只能论资排辈等着已入额的法官退休。
其他系统的同志会觉得法检系统的年轻人得了司改涨工资的福利后，还在抱怨自己没入额的怀才不遇。但他们没看到虽然法检系统涨工资最早，但是真的落实到位没有警察的套改快，等法检系统涨完后，政法委和司法局全体公务员普涨1200元津贴时，法检系统的涨的工资也就和没涨没区别了。
随着中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全国每年的诉讼案件都在增长，特别是基层法院的案件数量，基数大，新型案件也在增加，唐晶她们法院新收案件数每年递增1000件左右，可是员额法官的人数被严格控制，两三年才可能增加一个指标。僧多粥少、出路不大是唐晶她们这批年轻人普遍的心态，唐晶的研究生同学大部分和她一样都面临着入额的压力。可是入额谈何容易，不同地区考核指标各不相同，业绩考核、任职资历、适岗性考核、奖励荣誉、调研文章都是考核内容，还有更玄学的一项就是和领导的关系。不入额对于基层法院的法官助理来说事情更多，员额制改革后，原本都有审判职称的同事，如果遇上区里摊派下来的下社区走访、文明城检查下社区打扫卫生、巡逻值班都是按部门大家轮流，员额制改革后，入额的法官把所有行政性事务、区里摊派下来的值班站岗工作都甩给法官助理，也就是说法官助理日常不仅要帮主法官庭前调解、质证，送达和调查，庭后草拟裁判文书，日常区里摊派的行政性事务也都由法官助理去做，而且有事情越来越多的趋势，19年原本是基层减负年，可唐晶她们却觉得行政性事务越来越多。原本随遇而安不想入额的法官助理也被倒逼的选择还是入额办案子，纯搞业务总比做杂事来的自在。
光天天埋头办案子是没用的，因为大家都在办案经验还比唐晶丰富，业绩考核、适岗性考核这两块差距不大；论唐晶的任职资历也并不比其他同事长；奖励荣誉对基层法院的年轻人来说就不要想了，省里、市里的奖励是庭长以上领导的，区里的荣誉政治处的人自己先瓜分完，剩下的残羹冷炙才可能院长特批才可能给其他人；调研文章、学术论文就要各显神通了，唐晶跟着的领导是从市中院下来的，在中院人员甚好，唐晶和她一起写的几篇调研文章都有在市中院的杂志上发表，在井妈妈的帮助指导下唐晶也有篇学术论文在省高院论文评选中获奖，这多少给唐晶遴选员额法官有所助益。
妇女节那天下班后分管院长请属下的女同胞聚餐，等唐晶回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唐晶一走进家门，就听见妈妈在房间里和上海小姨婆哭诉，痛苦不堪。唐晶走近她房间时看见妈妈全身颤抖、满脸泪痕，她过去抱住妈妈问到底怎么了，妈妈泣不成声。视频那边的小姨婆告诉唐晶：外婆三个月前就觉得不舒服，但是单位体检没有大问题，就和外公去北海过冬，前两天回来，妈妈看到外婆消瘦许多不放心之下今天带外婆去做了各项检查，增强ct照出来基本确诊胰腺癌晚期，医生看外婆的年纪和身体状况不建议手术和化疗，建议吃靶向药延续些日子，但也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从小被外婆带大的唐晶听完后泪如雨下，谁能料想到自妈妈手术后，一周跑两趟菜场帮妈妈买菜的外婆已是将死之人。突如其来的噩耗，至亲将离世的事实，压得唐晶有些喘不过气。此时唐晶爸爸刚好回来，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问清缘由后，也是老泪纵横。当晚她们决定这几天先不要告诉外公，等外婆所有检查都做完，和医生沟通好治疗方案，把药买好后，再和外公和舅舅他们说明情况，建议全家不要和外婆说明真相，只和外婆说是得了胰腺炎吃段时间的药就好了，最后半年让她在家人的陪伴下开开心心的走。
睡前井然打来视频，看唐晶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唐晶和井然说完外婆的情况，井然：“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陪伴外婆走完这半年，有些后事也要开始准备了，还有外公和你妈妈的情绪，尤其是你妈妈还在恢复期这半年肯定有得忙，不管是体力上、精神上都会承受许多压力，你要多帮助和照顾你妈妈。我知道你也伤心难过，还面临入额的压力，我有空就回去陪陪你和家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和我说，也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医生告知唐晶和妈妈，外婆已经扩散到左肾和两肺，组织也和肠道有黏连，所以外婆才会有牵引的痛感，现在吃靶向药就是控制继续扩散，减少之后的痛苦。胰腺癌患者最后会出现肠梗阻等情况，疼痛难忍、痛不欲生……
妈妈回家后把这些情况和上海的两个姨婆沟通后，决定在最后抢救的时候尽量不要过多医疗，放弃开喉插管等措施，尽量让外婆体体面面、清清爽爽的走得有尊严。
外婆住院检查的这一周，唐晶妈妈和唐晶在省人民医院跑上跑下，办理各种手续，医生建议外婆吃的靶向药盐酸安罗替尼目前只能治疗肺癌三期患者时才能纳入医保报销，这就意味着外婆要自费吃这款药，一盒3400元，一盒7颗，一天一颗，吃三周休息一周。厂商有买16赠8的活动，唐晶在医药代表那买好药后，就和爸妈去了外婆家，外公和舅舅一家正等着她们。把外婆的具体情况、治疗方案和她们建议向外婆隐瞒实情、最后抢救时放弃过度医疗等决定告知他们。一家人同意这些决定后陷入无比悲痛中……
第二天外婆出院时，妈妈告诉外婆这是治疗胰腺炎的药，一天一颗，吃几个月就好了，你的病并不要动手术，没有那么严重，让外婆放心。
之后的几个月里，唐晶和爸妈周末就回外婆家陪老人，平日里妈妈也经常去给外婆送东西，或者炖汤送过去，隔三差五上海两个姨婆还会视频和妈妈了解外婆的情况，她们虽然每天喝外婆视频看着日渐消瘦，无精打采的妹妹，结束通话后，会来和妈妈哭诉一番，毕竟至亲将去的悲痛，女儿最懂得。
五月的一天，妈妈和唐晶说外婆决定吧她和外公的房子赠与给她，唐晶：“这是舅舅他们知道吗？”
妈妈：“和他说了，他没意见。”
唐晶：“舅妈也没有意见？”
妈妈：“和她有什么关系，和外婆她们相处不来，几年了过年都不来家里吃饭，不是外婆重病，她看到有利可图她那天会回外婆家，想想都生气，她儿子的保险都是你外婆交，一交就是十六年，之前你外婆单位分的新房给你舅舅了，到现在都是你外婆交的物业费，现在房价都涨了100万了，她也对两个老人爱搭不理，黑了心肝。”
唐晶：“可是过户的时候，包括爸爸，舅妈这些属于你和舅舅的配偶也要到场的吧，不然不动产登记中心不会给你们办过户的呀。”
妈妈：“这个我咨询过了：变更房产证上的姓名，有两种方式：一是过户，比如二手房交易，就属于过户，这是需要所有利害关系人及配偶到场的；二是赠与，无偿赠与给直系亲属的只要赠与人和受赠与人到场就可以了，不动产登记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全程录音录像，也会问赠与人一些问题证明是她们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的真实意识表示。”
唐晶看着妈妈如此高兴的样子，只觉得心酸，替妈妈心酸。唐晶妈妈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作为姐姐的她很少受到重视，小时候被打的总比弟弟多，到现在手上还有小时候被外公划得疤。高中时唐晶妈妈成绩很好，邻居当时还建议她去当兵，可是父母从来不为她考虑，总是随大流的给她找了份工作就等着她嫁人。唐晶妈妈为了尽快逃离那个家决定嫁给比自己大十岁的唐晶爸爸，但条件是能安排舅舅去当兵，唐晶爸爸还是有点关系的，把这事办了，妈妈就嫁了。之后舅舅的两次工作都是唐晶爸爸安排的。唐晶爸爸对外公外婆几十年如一日的好，逢年过节但凡单位发了什么都会往外婆家送，可是就是这样，外公外婆也从来没有送过妈妈任何东西，妈妈40岁那年外公当着爸爸面送给妈妈的手表，还是唐晶妈妈自己买好，要面子叫外公当爸爸的面送给她过生日的。五年前外婆单位分房子，两个老人连说都没有和唐晶妈妈说一声就把指标给了舅舅，手续都办完了才和唐晶妈妈说了一声。只是舅舅家条件不好，只能卖了老房子来集资这房子，老房子还是98年发大水的时候，唐晶妈妈跑去舅舅单位硬着头皮争取来的，唐晶一直记得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妈妈带着她去舅舅单位跑上跑下，求爹爹告奶奶跑了一下午……在唐晶看来，男女平等，子女都有继承父母财产的权利，这再正常不过的事，在看到妈妈喜出望外的样子时，才知道在妈妈的原生家庭里是这么的匪夷所思，除了心疼妈妈，唐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