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喜爱的十字绣不见了,王主任特意找到我,详细地问了有关情况。
王主任真是个好人,他高高的个子,高高的鼻粱,已经五十多岁的人好象只有四十左右,对人和蔼可亲,对病人非常负责任,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病人们送的锦旗。真奇怪,怎么李姐就是不跟他呢……
当他听到我说,就拿走十字绣的可能来讲,李姐是最有机会的,但我已经问过她,她说不知道。我想,她如果见过,她决不会否认的,我绝对相信她时,他突然变得神情极为严肃,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天后,小然姐终于能动了,而且她也发出了声音。但由于脑部的损伤,她不能清楚地讲什么,有时由于剧烈的疼痛,她不停地叫喊着,大家隐隐约约听出她是在喊“肖岩……”
这时我往往又一次地恨自己:为什么那天没有能劝告阻小然姐不去,否则,也许他们已经举行完婚礼了……
可这时我又感到一丝欣慰:小然姐还有意识!她没有医生所担心的那样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或许,在小然姐受伤的那一刹那她也还有记忆,有时她会迷迷糊糊地说:“十字绣……给我的十字绣呢……”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会流下眼泪:你的十字绣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
我基本康复了,那时也已经开学了,我回到了学校。但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回到医院里去看小然姐。
直到二个多月后,小然姐有了清醒的意识。她逐渐地认出了父母和肖岩,又逐渐地认出了同事们和我。但她的头一直包在绷带里,头的颅骨上钉着不锈钢板……
又过了些天,小然姐的外伤基本都好了,她脸部的手术也结束了,当医生把她脸上的绷带拆去后,我惊呆了——小然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虽然她现在倒不难看,因为王主任已经尽力为她进行了整形,但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几乎看不到她原来的样子了。其实,事前王主任就说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需要做很痛苦的手术,现在这样,术后脸会有些变化,但不会让她比以前更难看的。小然姐和她的父母也同意了。
小然姐又战胜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她没有象医生所担心的一样成为植物人,她的思维完全正常。但是,她显然是很难再自己站起来了:她由于脑功能的缺损有半个身子自己很难控制,即使是外伤都完全康复,她也会有极大的行动障碍。
小然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她的不幸。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她渐渐地有了清楚的意识和自己的反应。我觉得她反而没有了刚刚有清醒意识时的欢快,有时我突然到医院来看她,只是见到她自己在病房里,蒙着被,在偷偷地流眼泪。
是的,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是太大了,我常常在想,换了我会怎么样?由只差一步迈上婚姻的殿堂,到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
那天晚上,又是个双休日的周末,我照例没有留在学校,而是到医院里照看小然姐,让肖岩回去休息。我知道肖岩已经向单位请了长假,他在医院已经三个多月了,尽管李姐也一直在非常细心地照料着她,他还是坚持要照顾小然到她能基本自理。
我又看到王主任正在焦急地与李姐争论着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王主任突然找到我,他说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事需要李姐去做二天,让我替她照顾一下小然姐。由于当时小然姐已经并不是离不开人了,他说周日晚一定让李姐回来。我就放心地同意了。
外科病房的夜晚静悄悄的,这一阵子没有多少特别重的病人住进来,小然姐的特护病房在这层楼的拐弯尽头,离值班的护士们很远,所以病房显得特别的安静。
我和小然姐谈了很多……
这已经是周日的晚上了,我计划明天早上再回学校去,李姐也还没有回来,我想肯定是王主任的事情没有完,不过小然姐这儿真的是没有太多的事情了。前两天我们谈得太多,睡得很晚,这天我们就早早地休息了。我就睡在了小然姐身边的李姐的床上。
半夜,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醒了,静静的病房里传出小然姐均匀的呼吸声……
我躺在小然姐旁边的空床上,一下子睡不着了,听到病房里电子钟的滴哒声伴着小然姐的呼吸有条不紊地响着,楼道里静极了,窗外的远处,有时传来重型运输车驶过的沉重轰轰声……
突然,我好象听到一阵阵压抑着的哭声……
声音好象并不远,我知道小然姐旁边的几间屋子里夜间并没有人,都是各种仪器房,夜间都是锁着的。我曾经多次在这里过夜,总是静静的,从没有人在附近活动。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胆子很大,况且拐弯不算远处就是医生护士的值班室,这哭声他们听不见,但有事,我喊一声,是一定有人过来的。我下了床,顺着哭声找去……
我在走廊里轻手轻脚地找了半天,感觉哭声其实就在我的旁边,可是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房间和人,这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这栋房子是个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盖起的老建筑了,但结构的质量非常好,所以一直在正常地使用着。有人说这个房子年代久远,会闹鬼,说得煞有介事,我虽然一直也不相信,可也觉得这么老的房子,出点怪事并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我赶紧回到了床上,蒙上了头,心里有那么一点紧张。
那哭声还是不时隐隐传来,我不由有些恐慌……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没有了,我也在紧张中慢慢睡着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小然姐仍然还没有醒,屋里仍然是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觉得床头的柜子上有点什么东西,就抬头看了一下,突然,我惊呆了!
在我身旁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一件织物:那就是我那件准备给小然姐的那幅十字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