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二月初一清晨,天都岛听澜阁里,已经醒来两天的林珏坐在莲花筵席上,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还感觉脑袋有点涨。
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院长、赵嬷嬷还有素宣鱼带着他进行了可以用“灌”来形容的常识学习,让他现在都还觉得脑袋嗡嗡的。
“石门构是三种修炼方法中最为复杂的一种,由六者组成……”
装饰朴素古典的宽阔房间里,林珏跪坐在院长桌案前,素宣鱼和赵嬷嬷陪在两边。今天,院长在向林珏介绍三大修炼构中的石门构。她口若悬河、条理清晰、讲解仔细,直听得林珏如痴如醉。
院长一边讲解内容一边勾画甲文,灵气在她身周环绕,内力随手指注入悬浮在空中的甲文。
林珏看着在院长手指下迅速成型的甲文,眼睛亮晶晶的,心中对石门构的向往不禁多了几分。
片刻后,一旁的素宣鱼不干了。
“老师,您都讲了快一个时辰了。”素宣鱼黛眉微蹙,忍不住轻声打断。
院长微笑拂袖,甲文顿时化为天地间的灵气,聚集在她身周的灵气也随之消失。
“宣鱼,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日多读些书是好事。”院长对素宣鱼笑笑,又拿起放在一旁的书本《石门》,递给林珏。
林珏好奇接过翻了翻。
院长点头道:“好了,这两日你也挺辛苦,下午不必再过来了,今日闲时看看这些书便足够。吾要离开天都岛一些时日,若是无聊,便读读史书。”
“嗯!”翻阅书本的林珏注意力全在书上,回答很是敷衍。
倒是素宣鱼眼前一亮。
“你也得随吾一同前去。”院长含笑看向素宣鱼,让后者顿时不开心地撇嘴。
赵嬷嬷笑着上前领林珏离开了听澜阁,素宣鱼正欲起身跟上。
院长又推开玉凭几,含笑望着素宣鱼。
“老师……”素宣鱼无奈坐下。
“前些日子,吾同你说过的事,想得如何了?”
“老师”
“不用道来,”素宣鱼正欲说话,院长微笑摇头,“若是认为自己想不通,可以回去同你叔父聊聊,他为夕部魁首,站的比你高,只有他,才能为你指点迷津。”
素宣鱼若有所思地轻点螓首,发簪上步摇轻晃。
“好了,不谈公事,陪吾说说话。”院长和蔼笑着,素宣鱼无可奈何,只能坐下和院长闲聊。
与此同时,腾岐学院医馆。
杨柳柳躲在门后,歪着头,好奇望着坐在克莱顿院长床边的漂亮阿姨,心里想着好漂亮好好看。
“你该去拜见老师了。”房间里,路靠着墙再次提醒。
“再等等,这种机会,很难有下次了。”身穿淡蓝色襦裙的漂亮女人目光柔和,玉手轻轻托起克莱顿脑袋,替他梳发。
路没有说话。
片刻后,女人小心替克莱顿插好发簪。她起身,看着在她打扮下显得精气神十足的克莱顿,满意地笑了。
然后女人转身向路行礼,声音略带歉意:“麻烦师兄了。”
路看了看克莱顿,见经过打理后确实脸色好看了很多,才对女人点了点头:“术家小姐这边走。”
一开门,两人都看见了在外偷看而躲闪不及的杨柳柳。
女人眼里瞬间有光,下意识要上前。
路抢先一步,面无表情挡在女人身前。
“走吧,老师等着呢。”路淡淡道。
女人依依不舍地注视着一脸疑惑的杨柳柳,眼中隐隐有泪花,红唇微微张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她微微闭上眼,深吸口气,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久后。
天都岛上,听澜阁外。
“老师。”路在外求见。
片刻后,素宣鱼从听澜阁走出,看了看路和漂亮女子,没有说什么,独自站在一边。
“进来吧。”阁中传来院长和蔼的声音。
路进入阁中,关上门,上前几步跪坐在绣荷筵席上,微微低头。
院长斜靠凭几,看向路的目光温柔。
路整理衣冠,仍然低着头,执弟子礼:“老师注意身体,师弟醒来后,学生便要走了。”
院长注视着路,温和道:“你待在天都岛,为吾捧简读书,会很好。”
路沉默了下,继而诚恳道:“老师教学生当以大义躬行立言于世。然学生修炼有碍,以修士身份误入歧途,于百姓有缺,是为人不义;师弟有事圣会,而为之掩盖,是为臣不忠;知师弟行将踏错,而不劝,是失长兄之责。在外没有守义尽忠,在内没有尽长兄之责,学生羞愧。”
“你们二人只是选择了不同道路。你没有选错,克莱顿也没有。”
“学生愚钝,跟随老师学习至今,未曾有一言一行著称于世,又岂敢让老师蒙羞?”
沉默。
“也罢,不辜负自己就好,叫她进来吧。”最后,院长轻轻颔首。
于是路将那位漂亮女人引入房间,然后行礼出门。
女人恭敬行礼:“晚辈碧氏海字,名清秋,见过前辈。”
“女孩家出来抛头露面,不是很妥当吧?”院长看向碧海清秋。
碧海清秋恭敬回道:“前辈离家以后,家里逐渐也理解了前辈,便放宽了家中女眷的出行。晚辈又听闻,这次能在前辈身边聆听教导,于是才向家里求来了这次机会。”
院长并不深究,神色也没有变化,只是起身道:“走吧,吾会信守承诺。”
碧海清秋立刻欣喜行礼:“谢前辈出手相助。”
“此事了,吾不再欠术家了。”院长出门,声音清冷。
碧海清秋跟在院长身后,出了听澜阁。
素宣鱼向院长行礼。
“这位是圣会内阁首席掌司,素宣鱼。”
“术家碧海清秋,见过素掌司。”碧海清秋柔柔一礼。
“碧海小姐好。”素宣鱼似乎不是很喜欢和碧海清秋打交道,浅浅回了一礼。
见两人已经认识,院长轻轻颔首,转身离开,二女跟在身后。
另一边的静安殿里,林珏自回来后便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看书,并不知晓外面的事情。
时间飞逝,一口气读完《石门》的他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时,才发现天色已暗。
“嗯……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林珏声音惰懒,“还是看书舒服啊……”
“赵嬷嬷,赵嬷嬷?”他起身,从烛光明亮的桌前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
没有人。
林珏立刻关上门,回到桌前坐好,缓慢调整呼吸,感知迅速延伸。他没有对院长说实话,他记得的不只有自己的名。
他伸出右手食指,眼睛盯着指尖,轻轻调动体内力量,于是呼吸间,瞳孔中浮现破碎的不规整图案,白嫩的指尖有一滴鲜血浮现,而后这滴鲜血迅速飘入空中变换形状,或书页、或毛笔、或灯盏。
这就是寒燚的能力——“寒术”。只是目前他记忆缺失,所会不多,仅能用鲜血变换物品。至于眼睛里的破碎图案,则是一使用寒术就会出现的变化。
“短短两天学了天下这么多常识,还真有点累。”林珏一手撑着略显俊俏的脸颊,一手伸着手指,控制血珠随意愿改变形状,皱眉自语,“只是最关键的东西还是不知晓,寒燚究竟是什么?会用血变东西的家伙?”
“见鬼啊!会用血变东西有什么用啊!”他有些崩溃地吐槽。
摇摇脑袋,甩干净里面的胡思乱想,林珏开始整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是两天前在这座名为天都岛的岛上醒来的。
醒来时他脑子里一团混沌,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叫作素宣鱼的漂亮女子,嗯,看到他跟看到鬼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倒是把他吓得不轻。
第二天,出于本能的警惕,在听澜阁内,他只向院长等人说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把一切和盘托出。后面就开始了疯狂的学习,在短时间内了解了大量常识。至于其他的,例如寒燚是什么、从哪里来、未来要做什么等等问题,都一概不知。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入夜,天气微凉,思绪收回,血液回到手指,眼睛恢复正常。满心茫然的林珏起身披上置于衣架的长袍,走向窗户,不由自主发出了灵魂三问。
推开窗户,就着月光看起了外面郁郁葱葱的花园。
时值二月初,天虽尚寒,不过花园里桃花粉嫩,杏花花瓣白净,梅花开得正是旺盛。
“好香啊。”用力吸了一口淡淡花香,林珏脸色好看许多,“算了,想那么多作甚,也许走着走着哪一天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用力揉了揉小脸,深吸口气,重新抬起头看向前方,黑色瞳孔中,少年郎特有的坚韧情绪迅速浮现,遮住了深处的迷茫和不安。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他依靠窗扉轻嗅花香之时,外界也在发生变化。
悬挂天穹的洁白弯月光晕迅速暗淡,周围先前几乎没有任何光芒的星星,一个个依次点亮,一个又一个,渐渐满天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夜的气息在夜空扩散,一种特殊的氛围。
“嗯?好困……”
疲惫忽然如潮水袭来,林珏像是被下了咒般立刻失去了全部知觉,陷入沉睡。遥远天穹上悠远的星依旧闪耀着,像是细碎的泪花,涌出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包裹住他倒下的身体。
……
“珏,你看前面这座山好不好看?”
谁在说话?林珏微微皱眉,紧闭着的双眼却无法睁开。
“尚可。”
又是谁在说话?是我吗?林珏晃着头,努力想睁开眼。
“又没问你,我在问珏啊珏。”
谁在问我!谁在回答!林珏心中焦急万分,奋力想要动弹手脚,身体却毫无反应。
“他还睡着呢,可听不到你的问题。”
我睡着了?可是我听得见!你们是谁!
“咦?珏要醒了诶。”
“你们是谁!”林珏猛地睁眼坐起,仿佛溺水之人一样用力呼吸,胸口不停起伏,眼睛甫一睁开,阳光就让双眼不住地流泪,他不由伸手挡住,待眼睛稍稍适应了才小心翼翼放下手。
然他眼前,什么人也没有。
此刻他已经不在天都岛耀紫城静安殿里了,那些华贵的雕花木椅、淡香熏炉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一处有着青山绿水的小山丘边上。
“这……哪有人?”望着眼前的美好景色,林珏眼中茫然更甚,嘴里喃喃自语,“但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
阳光抚过脸庞,鸟鸣声悦耳,微风惬意吹拂,充满疑惑的少年只能暂时放下疑惑,起身观察四周。
天空湛蓝,太阳斜斜躺在稀松的白云上,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他站在小山丘的坡底,周围是一片及腿深的青草,蝴蝶在其间翻飞,五颜六色的小鸟轻鸣着飞过,空气里弥漫有青草的清香和淡淡茶香。
闻到茶香,他心底竟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感觉,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和故人重逢。于是他循着茶香望向丘顶,一棵极其高大繁茂的树下,立有一桌、坐有一人。
清风忽起,沙沙声中,带起草飞叶动,吹动两人的长发和衣襟,一下,一上。
林珏怔怔望着丘顶,犹豫是否向前。
可现在也没其他地方去了。
不再多想,他在浮动着香草味儿的草丛里迈动步子,指尖拂过柔顺的青草,慢慢走向丘顶。
待走近了,他才认出丘顶的大树似乎是颗梅花树,只不过这棵梅花树远比书上记载的要大。目光往下扫去,坐在梅花树下的是一位身着浅灰绸缎衣裳、头戴布条束冠的中年男子。
看着中年男子,林珏忽然心有所感,脱口而出:“太上。”
啊?我认识他?
林珏眨巴眨巴眼睛。
中年男子——太上坐在桌前,端着一本看不太真切的书细细品读,桌上有一壶茶,两人面前各有一个茶杯,只是林珏的茶杯是空的。
犹豫了一下,林珏上前跪坐在太上对面,不说话,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太上。
微风吹拂,日渐西沉,壶中的茶香渐渐模糊,茶也变得有了冷意。
太上这才放下书,微笑看向林珏,似乎对他的出现没有一点儿意外。也不见什么动作,杯中那已有了冷意的茶又滚烫起来。
没经过思考,林珏很自然地端起茶杯递向太上。然后他就是一愣,还没说什么,太上就已经在为他斟茶了。
林珏表情惊讶。
太上轻笑着举杯示意,“尝尝吧,我千辛万苦从家里带来的。”
林珏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学着太上那样轻抿一口。茶入口,不烫,口腔内一阵轻微的苦涩,微微回荡,又带出一缕甘甜。
“虽然茶很好喝,但是我有很多问题,先问第一个,这是哪里?”林珏深吸口气,放下茶杯,准备把问题一个一个解决。
“这是哪里?”太上看林珏,“你想此处是山,那便是山;你想此处是水,那便是水……哈哈,这话是拿来骗小孩的。不说笑了,不用担心,这里是梦境,你的身体依旧在原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太上自顾自笑了。
他起身拾起一朵飘落的梅花,轻轻放在表情满是疑惑的林珏脸上。
“珏,我们一直在尝试改变,虽然很努力了,结果却永远一成不变。”太上看着林珏,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我现在都告诉你的很少。”
能告诉我的很少?拿下贴在脸上的梅花,林珏皱眉望着太上。
“那至少告诉我,你是谁吧?”林珏又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太上,”太上走到梅花树边,抚摸着这棵不知陪了他多少年的梅花树,轻声道,“寒燚太上。”
“寒燚?”林珏眼睛微微瞪大了,立刻追问,“我也是寒燚,寒燚究竟是什么?”
太上转身着看他,竖起食指贴住嘴唇,微笑不语。
大感郁闷的林珏于是不再说话,坐下自顾自地喝茶。
“对不起。”太上忽然说,也不知是说给树听,还是说给林珏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突然,林珏的周围变得一片漆黑,而且这漆黑还在向他面前唯一的光侵蚀而去。
眼里闪过一片慌乱,毫无防备的他在黑暗中徒劳地向太上伸出手,但是太上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紧接着漆黑迅速侵蚀了这唯一的光。
他什么都抓不到了。
林珏猛地睁眼,翻身坐起,抬头四顾。
静安殿早晨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洒入,柔和,并不刺眼。
回来了。
疲倦顿时铺天盖地袭来,他倒回床上,闭上双眼,轻轻叹息。
“问题更多了啊。”
……
腾岐学院医馆里。
“春天真的要来了,克莱顿院长。”杨柳柳用湿毛巾替克莱顿擦去额上的汗,将他厚厚的铺盖向下拉了一小点,好让他凉快一点儿,又不至于受凉。
“克莱顿院长,您可要赶紧醒来啊,这样其他叔叔们才能帮克莱顿院长抓到坏人。”杨柳柳小嘴不停。
“克莱顿院长,院长婆婆来看叔叔了,但是赵婆婆没来,院长婆婆说岛上来了个小哥哥,赵婆婆要照顾小哥哥。唔,小哥哥不知道乖不乖,我也好想看看啊。克莱顿院长,静林里好多花都在开了,然后那个很喜欢花、明明笑起来很好看、却总是冷着脸的小姐姐,就给叔叔摘了一大把送来,可惜我没照顾好,好多都枯了。克莱顿院长,昨天来了个漂亮阿姨,她真的好漂亮啊,还给叔叔梳了头发。克莱顿院长,还有啊还有啊……”杨柳柳小声为克莱顿讲述着他昏迷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她从新来的小哥哥说到熟识的大姐姐,再说到昨天的漂亮阿姨,大有滔滔不绝之意。
“好了,说累了就歇下,我还想再睡会儿。”略带笑意富有感染力的男声突兀地在病房里响起。
杨柳柳的声音戛然而止。
(名词解释:
1.术家:神秘家族,与古家一样属于九家之一。
2.石门构:
甲石分为四种,不同阶的区别是其自身蕴含的能量多少,等级越高承载的越多,从低到高排列为:
黑色——初阶
黄色——中阶
白色——高阶
绿色——超阶
甲文分为三气。
魂气甲文:由精神力形成,掌阵法运转。
灵气甲文:由灵气形成,掌阵法力量。
合气甲文:由甲石能量形成,掌阵法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