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停下来吧,我打算

第1章 游荡

  我一出生就没了父母,被出门采买的道士捡回了家,他自称是道士,说是当年犯了诫被贬下山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后来大了一点,他开始教我道法,我们住在山上的一处小院里。

  我就在院里参禅、打坐,他叫我打坐时闭上眼,可我不想,总有一种闭上眼就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山脉,想,那里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人每天参禅打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道士的态度也不强硬,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只是看着我,摇摇头,叹息道:“稚子,顽不可化。”

  每当这时,我总感觉他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过客,好似与我素不相识,并无交集。

  后来再大了一点,他不再让我打坐,倒开始让我干起了农活,天气好的时候跟他一起去砍柴,犁地,浇园,种菜。但他从来没有让我跟他一起下过山,有几次我偷偷想溜,都被他给逮了回来。

  我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啊?”

  可他却说:“缘分未尽,因果未至,再等两年。”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道士都这样还是唯独他一个,讲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神邹邹地。我是猜不透他的意思,但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再等两年我就可以出去了。

  再后来,他给了我一把桃木剑,又开始教我一些剑术,剑术可比打坐有意思的多,我进步飞快,他也不遗余力的教我。

  大约在我十七岁那年吧,我也记不清具体的日子,山中的平静淹没了岁月,我只能看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出日落,繁星明月。

  那天,他把我叫进屋,给了我一把真正的剑,拍了拍我的肩说:

  “缘分已尽,去寻你的因果吧。”

  我走了,走时我没有难过也没有喜悦,我回头看了一眼目送我远行的道士,我在他眼中也看不出悲喜。他只是那样站着,淡淡地望着我,仿佛走的不是一个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人,而是在看赶路的人来去匆匆。

  或许在山里住久了,看惯了日月流转,山河永存。人也跟着漠然起来,当时间和空间越空旷的时候,我们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孤独也随之而生。

  所以,我到了山下,并没有感到与这世事多么格格不入,习惯了独来独往也就甘于了孤独。

  道士教过我善恶,所以这几年我有时候会时不时的帮人们抓个小偷,解救一个良家妇女,甚至还干过一两次劫富济贫,久而久之,我成了这里小有名气的“侠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我25岁那年,我救下了一个人。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被一伙土匪围殴,好事做多了或许我真成了一个好人,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击退了打他的那帮土匪。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护着胸前的一个木箱,看上去很宝贝它。

  他喘息着向我道谢。他试着站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可能是腿受伤了。

  我把他扶起来靠在树上,刚坐好,他就打开了木箱检查了一番,估计发现没丢什么,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指了一下这个箱子问:“这是你的?”

  他点点头,我没多问。

  我给他的腿检查了一下,发现有点骨折。久病成医,出门混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受过伤,伤着伤着也就习惯了,不用看大夫,自己就可以治好。

  我从山上找了点草药,削了两块木头给他包扎好,我转头就要走,他有些慌张,连忙叫住我。

  他告诉我,他是南京指挥使大人家的小公子,上京赶考落榜,回家途中仆从们都被土匪杀光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眼下断了条腿,留在这儿不是被山中走兽吃个干净就是再遇见那帮土匪,希望我可以送他一程,他让我放心,到了南京,他会给我一笔可观的报酬。

  我心想,反正我四处流浪,四海为家,去哪儿也无所谓,便应了下来。人活一世,不就是走一天,过一天吗。

  一开始,他的腿脚不好,我给他找了一个结实的树枝撑着,他走的很慢,我就在他旁边一步,一小步地跟着。

  渐渐地,他的脚利索了些,人也话多了。

  他像什么也不懂一样问我这儿,问我那儿,我看着他,偶尔点下头,或说个“嗯。”

  我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路途漫长,他一个举子,又没练过武,路上着实不易,但他其实很少喊累,累了他就话少了,我就告诉他“歇歇吧”,他就坐下,继续跟我问这问那。

  再后来,他不再问东问西,他说:“我想家了。”

  他开始向我讲述南京城,讲他的亲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哥哥,还有他那只对他爱答不理的老狗。

  那天晚上,他睡着,我守夜。我站在静静流淌着的河边,看见月光沉入水中,星星浮在水面上,我望着远山,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道士,或许他也同我看着同一轮月亮。

  他的腿好得很快,我说:“你或许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他很高兴,但他说,他要成为像范仲淹那样的人,要为民救国,报效朝廷。

  他告诉我,如今朝堂动乱,奸臣当道,许多百姓民不聊生。他曾在南京城见过活生生被饿死的人,活生生的人死于非命,他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一定要考上,这次不行那就下次。

  我从未关心过国家,朝堂,我也不知道他口中那一个个人名是谁,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从未有过的东西。

  为他人而悲喜的心,是人的生命。

  他又问我:“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我想了想,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我说:“我就想做个人。”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挺好的理想,有些人连做人都做不到。”

  我们走得越来越快,离南京城也越来越近。分别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三个月的日子一晃而过,第二天就到南京城了。

  那天晚上他问我,明天就要分开了,我想去哪儿?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问:“你呢?”

  他说他要苦读三年,一定要考出个名堂来。

  我点点头,说:“祝你早日登科。”

  他笑了笑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我说这种话。

  第二天,我把他送进城,收了报酬,就出了城门。

  没走两步,听见他在城墙上大喊:“再见,一路平安。”

  我回头,见他在城墙上笑着挥手,我看着他笑的样子,也上扬嘴角,我对他说:“再见。”

  分离是重逢也是永别,我想,这一次的分离应该是永别吧。

  这时候,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海——我该回家了,回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山头。

  一路上,我看着各式各样的人与景,他们在我眼中不再是一幅幅画面,而且一个个生命。

  入秋,我终于到家了。那个简朴的小院却不似我记忆中那样干净,小院败落了,道士也不见了。

  我问当年经常跟道士一起下山的王伯,他说,道士在送我下山后不久就死了,他的坟在半山腰的树林里。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想,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我又想起了道士临走前送我的眼神,没有悲喜,或许,他早就想好了会与我永别。

  我去他的坟地看了许久,把他送我的剑埋在了那里。

  我突然不想下山了,我收拾了收拾小院,又打了几件新家具,又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山川明月相伴的生活。

  我在小院里试着我最不喜欢的打坐。

  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道士,他穿着黑袍黑鞋,也是这样在孤零零的小院里安静地打坐。

  我以前从来不敢打扰他,以后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了,我想着,有些难过,这可能我是第一次如此情真意切地体会难过。

  停下来吧,我打算。

  停下来,没人知道是多久,就连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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