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一个有着少年外貌的猫妖。
他的耳朵并不是长在头顶上,和我耳朵一样的位置,不过是猫耳。
他的头发是褐色的,毛茸茸的耳朵也是褐色的,耳朵尖尖处还有黑毛的小揪揪。
这让我想起猞猁。
我遇到这个猫妖少年,是在山谷深处。
就像是聊斋故事中说到过的。
听说这里生长着难得的草药,作为药师学徒的我便前来采集。
山谷位处阴湿之地,岩壁生了苔藓,湿滑。
我背着药篓,将绳子一头在大树上绑好,另一头牢牢系在腰上。
接着,我便下去了。
于是现在,我就在谷底了。
不知是福大命大,还是老天想要看一出人妖相遇相救相爱的故事。
我跌落谷底,摔得整个人就像砸碎的花瓶。
实在是耐不住几近粉身碎骨的疼痛,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再睁眼,就是蹲在我身旁盯着我看了不知多久的猫妖少年。
“你没事吧?”
这只猫妖倒是有着很干净清脆的少年音。
我试着起了起身,稍微一动,浑身便剧痛不止,于是我果断选择继续躺着。
“奇怪,骨头应该会自己长起来才对。”
猫妖似乎对我躺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能活动自如困惑不已。
“真是对不住啊,人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原本是心里的想法,等我反应过来却是已经说出了口。
这该死的坏习惯。
“我记得奶奶当时好像是这么做的。”猫妖说着,同时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在我心头升起不妙之感,那猫妖下一刻就直接抓着我一顿咔嚓。
整个山谷,我的惨叫于其中回荡,连绵不绝。
这其中有着我也不知道的奥妙,人有人的奥妙,妖有妖的奥妙,明明像是拼接玩偶一样的做法,那些断裂开来的骨头居然奇迹般合并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就直接是干干脆脆的几节,肯定会有残渣。
我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并没有异物镶嵌于肉内摩擦的感觉。
不过就算如此,身体还是虚弱不堪,我不过试着走了不到百米,整个人就累得虚脱在地。
这还是在没有背着那个药篓子的情况下。
出去山谷的路我知道,想要有走出去的体力,还需要休养些时日。
我想,这又是和书中讲过的类似的故事了。
是不是在这山谷里同这只猫妖相处些时日,就会心生情愫。
“你不走了么?”
这只猫妖就这么看着我走出门,然后又看着我颤颤巍巍地走回来。
既然救了我一命把我捡回来,这种时候看到我这副模样却是扶都不肯扶一下么?
人生在世,还得靠自己。
好在这猫妖还算是把我当做一名伤患,没让我采药做饭一个人干。
“你不喜欢吃鱼?”我看着满桌的菜,竟是没有一道是鱼。
“也不算不喜欢啦,只是比起吃鱼,我更喜欢烧鸡烤鹅麻辣兔头!非要说的话,当然还是属野猪和野鹿的肉口感更好!特别是幼崽!”
听着对方喋喋不休说了一堆美食,这猫妖倒是对我们人族的手艺赞不绝口。
“你以前经常和人生活在一起么?”
“奶奶以前开了家客栈,入住的客人各种各样,当然最多的还是人族,所以请过不少人族的厨子。”
“你奶奶也是猫妖么?”
“对呀!奶奶她可是很厉害的猫妖!只可惜输给了比她还厉害的人,死了。”
我看着眼前的猫妖,猫奶奶的死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猫奶奶是你最亲近的妖么?”
“我是她一手扶养长大的,她自然同我最为亲近。”
这家伙没一点给人需要安慰的感觉,说到安慰,我也不是什么适合的人选。
因为我不知道失去亲近之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听别人说,我们这些孩子原本也是有所谓的亲近之人,只可惜老天没给那个机会让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自打出生起,就只有我一个。
某日晌午,烈阳高照。
虽然我根本看不到太阳在哪,只是凭借着偷偷上升的温度,以及比前几日甚是明亮不少的天空做出如此推断。
架在火堆上的药罐中,棕色的药液咕嘟咕嘟冒泡,几根枝枝随之上下起伏翻滚。
提起药罐时我的手已不再抖动,回想起刚开始几天数次打翻药罐的绝望,我此时真是欣慰不已。
再休养几日,我便能带着草药回到药堂那边。
药师学徒不止我一个,外出采药出事的弟子也不在少数。
家里日子过不下去的人会把孩子送去药堂换些碎银,无家可归想要讨个吃饭地儿的人也会来到药堂。
这天猫妖不在,他说这样的好天气,定会有贪恋阳光外出活动的野生幼崽。
这样的好机会,怎么也不能放过。
我小心翼翼将药倒入碗中,想着,在妖的眼里,食物依旧是食物。
当然,在人眼里,食物也依旧是食物。
他们甚至不会同人类一般捉来些动物做宠物。
终归都是不同的。
药入口,满口的苦涩。
这股苦涩将我整个人浸泡在里面。
就在这时,我听到些动静,于是朝着门那边望去,瞧见两名戴着斗笠的来客。
斗笠边缘的纱帐遮去面容,身上的衣物将性别包裹于其中,叫人辨识不得。
“大热天的,也不嫌热得慌。”
想必是我这句再次脱口而出的话,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力。
他们看到在屋旁架起一个小火堆熬药的我,两人似乎是对视了一眼,而后朝着我这边走来。
这两人看上去并没有听到我说的什么,幸好幸好。
“这里只住着你一个人么?”
我看着这两人,光是听声音,也是男女莫测。
“从我找到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屋子里外都有着一股浓重的药材味儿。
“你为何在这种地方?”
“采个药把自己摔伤了,见这有个屋子本想寻求帮助,谁想竟是空的。”
那两人见我不似说谎,不过还是擅自进屋查看了一番,搜索无果,便退了出来。
待那两人离去,我收拾了药罐,刚踏进屋,就瞧见猫妖猫在屋子的一个角落。
他这是在那两人离开后进来的?
一见是我,猫妖直起身,然后从窗户将两具动物尸体拽了进来。
“趁着新鲜,我们赶紧处理了。”
我看到对方抖了抖耳朵。
屋子里满满一股草药的味道,连动物尸体的血腥味都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跌落山谷的第一百零一天,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我不知道猫妖的奶奶身前究竟是一只怎样的妖,也不知道那一天前来寻找猫妖的两人是什么人,甚至不知道这只猫妖为何生活在这种地方。
我知道的只有我走的时候,走便是走了。
我没有舍不得猫妖,猫妖也没有舍不得我。
我走向林间的小路,走之前,他站在门口。
走了几步,走了十几步,走了几十步。
到了拐角处,我将视线往小屋的门口瞥了眼,猫妖不在那里。
我想,老天想要看到的故事没有看到。
猫妖是个经历了很多故事的妖,我也是个经历了很多故事的人。
回到药堂,日子还是同往日一样。
没有人会在乎那一百多天我究竟去了哪里。
我也不会同任何人讲起。
随着技术的精湛,我已经不需要在药堂继续做一名学徒。
云游四方,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药堂,然后再云游四方。
我身上的故事,越来越多。
这其中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猫妖的故事。
曾经有一只猫妖,无论是人,还是妖,都称呼她为猫奶奶。
猫奶奶年轻时叱咤四方,武功好,她妖也好。
无论是人还是妖,她都结交了不少朋友。
朋友多的人,仇敌也是一样多。
结交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多一位仇人。
猫奶奶在荒漠开了间客栈,客栈里住的自然都是在江湖上排的上名分的人和妖。
猫奶奶身前,几乎没人也没妖知道她有个孙子。
在猫奶奶死后,也不知是从哪里流传开来的消息,说是猫奶奶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的孙子。
原本寂寂无名的小猫妖,成了众人众妖寻找的对象。
好意恶意,心思各异。
怪不得那只猫妖会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一百零七天,那是那个人在这里疗伤的日子。
猫妖还记得第一次遇到那人,就像个破布娃娃,身上又是血水又是泥水。
他抬头看了看高度,觉得这人必死无疑。
谁知他上前一探,居然还是个活的。
屋子里多个人生活的日子,要比他一只妖生活在这里有趣的多。
这人对猫奶奶的事兴趣不大,对他的事似乎也兴趣不大。
对方似乎也不知道那则流言。
一日,他回来就瞧见两名陌生来客同那人说着什么,然后他看着那两人进了屋,接着离开。
他溜进屋,那两名陌生来客并没有怎么动屋子里的东西。
屋子里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动的。
简陋的桌子、板凳、床铺......基本都是他自己做的,连同这个小屋。
有人进来,猫妖吓了一跳,潜藏在一角准备攻击。
一看是那人,他整个妖顿时放松下来。
看刚才那两人的反应,这人并没有把自己在这里的事告诉他们。
那名人族离开后,屋子里的草药味日渐散去。
猫妖嗅着屋子里的味道,左思右想。
在味道散尽之前,他把屋子里那人未用完的草药全部塞进一个小布袋里,藏在怀中,离开了。
猫妖前脚刚走,便又有人后脚来到这里,扑了个空。
猫妖不像他的奶奶。
他的奶奶喜欢交朋友,但是他向来不知道如何交朋友。
聚便是聚,散便是散。
去的地方多了,见过的人多了,猫妖知道的故事也多了。
他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奶奶最后参加的那场战斗,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魔头降世,为祸世间。
生灵涂炭,死伤万千。
战胜,身死。
浮间药堂,收留了多少无家可归之人。
荔城瘟疫,作为一名医师,我自然前去帮忙。
我正在屋子里,借着灯盏摇摇曳曳的火光,提笔划去手中纸张所记载的那些个药草中无用的一样。
倏然间,窗户大开,阵风袭入屋内,吹灭了火光,我的眼前瞬间便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看你看,我的瞳孔是不是变大了。”
“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个鬼。”原本是心里的吐槽,我却再一次脱口而出。
这坏习惯,我也懒得改了。
等我重新点燃灯盏,看着面前的猫妖,对方手里提着动物尸体。
“趁着新鲜,赶紧处理了吧!”
多年不见,声音同外貌都变了许多,唯独这份感觉依旧。
猫妖的味道,我的味道,动物尸体的味道,被屋子里满满的草药味,掩盖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