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封二十三年，三月廿一。
益州，崇阳县城，城南一私塾内，教书先生正在讲史事。
对六七岁的稚童而言，这是颇为有趣之事。
“太初有灵。
千年前，赤县神州之地，百族逐鹿。
人族生而弱小，为余族所鱼肉。而后欻山出，太阿登之，遂开人族道统，以己为本源，教民以育气，启智而开新风，强体而致长生，是乎盛，终天下一同。余因种种，族或灭或降，难寻其踪。
欻山，为万山之首，有通天之能，传说登之可得羽化，可为圣。其不得见，不常在，非可闻，非可预见。现于人世，所在有连通天地之金光，瑰丽非常。
传闻人族之道统乃祖圣太阿登欻山而取。因此，欻山也被称为祖山。”
众人都听得很陶醉，却突然听见有人喊道：“大家看，欻山！”
先生正要呵斥，却眼见看向窗外的孩童齐齐呆住，而当他也侧目时，他看见——
远处，也不知是多远，原本目之所及平坦无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山峰，一座散发金光的山。
欻山！他立马就想到了这座山的名字。
课堂上的孩童一同涌出了教室，他也顾不上上什么课了，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
此时，崇阳县各处类似这般的场景不在少。这一天，崇阳县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座发着金光的山。
时至黑夜，崇阳县竟因金山的照耀宛如白昼。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崇阳县令上报给了益州刺史。
……
两天后，这一消息就传到了景阳宫的朝会之上。
“你是说，只有崇阳县可见此景？”
“是的，陛下。益州三十八县，只有崇阳县令上报了此事，其余县无任何消息，刺史也未亲见。”报信使者是益州刺史的主簿，对情况颇为了解。
“王春。”皇帝看向报信的。
“文书里说，欻山出现仅一昼夜？”
“是。”
皇帝继续翻动着益州刺史上报给他的文书。
景阳宫安静下来。
顷刻，皇帝突然抬头，环顾阶下群臣：“诸卿觉得，此事真假如何？”
王春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可是皇帝会说废话吗？或者说，会在朝会这样场合说废话吗？
右相阮寇率先迈出：“陛下，真假与否一查便知。方才王主簿说，崇阳县境内，无人未观其景。不若派人前去查问一番，真假自明。”
皇帝放下文书，身子前倾，直看着阮寇：“那右相觉得，派谁去好呢？”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权请陛下定夺。”阮寇深深一拜。
“王春。”皇帝看向报信的，“你说这事是真是假？”
“臣……”王春抬头便对上了皇帝那鹰般锐利的眼睛，背后冷汗直流，想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
“砍了吧。”
殿上上来两个士兵将王春拖了下去。王春拼命挣扎，瞪大了双眼。
“众卿觉得，让谁去查？”
殿上群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搞蒙了，个个噤若寒蝉。
“都不说话了？”
吏部侍郎汪广值忽然开了口：“陛下，臣请升平司提督张普宁。”
现在人群中打磕睡的张普宁突然惊醒。
“说说看。”
“张普宁掌升平司影处，天下消息不出其耳。其为陈景公后人，为人忠君守礼，谦谨端庄。自其进入升平司以来，吏部考核皆为甲上。若派他去，必能得其详实。”
人族在一统神州之后成为主宰之后，虽然基本消灭了大多种族，但仍有一些，比如妖族，魔族，或多或少都有繁衍下来。其与人族不两立，在神州各处作乱，甚至参与过王朝的更替，梁朝建立初始，为防异族扰乱，设升平司，直属于皇帝，独立于六部之外。其首为升平司都督，从三品，副职为升平司大提督，下设影处（负责信息搜寻），邢处（负责关押审问），兵处（负责除云京之外的全国区域），从处（负责守卫云京和皇帝）四处，各处首领为提督，从四品。
皇帝看向升平司都督，“梅志，你觉得如何？”
梅志出列，拜了一拜，道：“汪侍郎恪尽职守，慧眼识才。多谢汪侍郎对我升平司的信任。”
汪广值神色一变，正欲出列，皇帝却已发话：“张普宁，你什么意见？”
张普宁闻言出列道：“臣无异议。”他心里也清楚，或者他清楚所有人都清楚，这种事只能由他来做。
“那就派你去。”皇帝将此事盖棺定论，“钟瓷，即刻拟旨。”
钟瓷是左相，中书门下诸官之首，旨意一般由中书门下草拟，而后由皇帝盖章后施行。
钟瓷一拜，“臣遵旨。”
无更多口舌，内侍随即宣布退朝。
退朝路上，右相阮寇和御史大夫梅终来二人走在一起。
“阮公，梅某属实不明白，欻山再现不是吉兆吗？按理来说，陛下不该如此啊？”
阮寇边走边说：“你觉得陛下生气了？”
“那为何杀之呢？”梅终来问道。
“来则必死。”阮寇回道。
“为何？”
阮寇道：“陛下不想让人知道欻山出现了。那王春在来的路上，到哪里消息就传到哪里。欻山这事儿稍微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活不了的。”
“陛下为何不想让人知道此事？”
阮寇转头看向梅终来：“欻山出现，意味着什么？”
“百山之首，现则将有圣人出。”
“天底下只能有一位圣人。”
梅终来心头一颤。
二十三年前，有人传言，于洛河之畔见麒麟。
麒麟，据传为祖圣太阿坐骑，现世则有圣人出。当年，时年三十一岁，登基三年的皇帝改年号为“麟封”。
“欻山出现，此事无论谁去查，都会是假的。”
“阮公……”梅终来愣了片刻后，追上阮寇。
“陛下，年纪大了……”
……
张普宁于当日便收到命令，前往益州查实欻山之事。
但随之而来的，是宣他入宫的旨意，在去的路上，碰上了他的上司，升平司都督梅志。
“具安，你知道陛下为何召你入宫吗？”梅志说。
具安是张普宁的字。
“不是为了去益州查欻山的事儿吗？”张普宁一介武夫，没有多想。
“既如此，任务传达完了，何必再找你呢？”
“永铭，这样的话，你指点一下某？”张普宁笑嘻嘻地看着梅志。
梅志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记住，无论结果如何，就算欻山真出现了，你也只能说这事儿是假的。”
张普宁有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既如此，何故再派我去呢？”
“只能是假的，陛下不希望这事儿成真。”梅志认真说道。
“为什么？”
“蠢啊你。”梅志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欻山现世，预示着有圣人出。可是天底下已经有圣人了。明白吗？”
张普宁虽然大大咧咧，但毕竟在官场多年，他瞬间就明白了梅志的意思。
“我晓得了。”张普宁认真道，“那陛下召我进宫是为何事？”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去吧。之后的事儿之后再议。”
说着，张普宁也已近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