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开始下起了雪,这应该是开春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郭嘉的这场叛乱雷声大雨点小,朝廷很快就平叛了。
咳咳咳,一阵凄厉的咳嗽声再次传来,起更感觉嗓子里一股血腥味,稍一动弹便招来的刺骨之痛提醒她这个身子还是自己的,她睁开了眼,看见了熟悉的帷帐,这是长秋宫?
突然宫女大喊道:“陈家娘子醒了”,然后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显得非常急促,“起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皇后忧心如焚地看着她。
起更想说话,但是她刚想开口嗓子便干痒得不行,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水”,宫女连忙递上来一碗水,等到咳嗽稍微平复下来,才喝了点润润喉咙。
“皇后,叛乱平定了吗?”,皇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落寞,旋即又恢复平静:“前几日已经平叛了”,起更点点头,“那家里人呢?”,皇后没有说话,“他们……也挺好的,你先好好养伤,旁的事日后再说”。
起更重新躺下,脸朝向床的里侧,眼角的泪水蓦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之后起更一直在床上将养,御医每日都过来看诊,圣上和太子偶尔也来看望起更,阿兄和元夫人他们也得了恩典,可以出入长秋宫探望起更,二公主干脆就住在了长秋宫里。
二公主一开始也怨圣上和皇后竟然舍得把她当成棋子来利用,如果郭嘉没有这么快露出马脚,父皇是不是真的就要让她嫁过去了,可是她又深知,作为皇家子女,她没得选择,在天下大事面前,她什么都可以牺牲,再者,没有起更,她今日有没有命在这里还两说。
谁都来过了,唯独没有阿父。
“回禀陛下、娘娘,陈家娘子病根由来已久,此次上阵杀敌更是伤及根本,无力回天了,至多,也就一月。”
皇后当即踉跄向后倒去,落下两行泪:“孤亏欠起更良多啊”,圣上吩咐但凡需要任何药材只管说来,不惜一切代价养好她的身体。
过了半月,起更能下床了,天也开始转暖,万物复苏,冬日的萧瑟一扫而空。起更披好大氅,伫立在廊下,看着正在抽芽的树枝。
起初正好今日来向陛下述职,顺道来看看起更,“阿兄,阿父他究竟……如何了”,起初看向起更,“我们从南昆山回来时,你们正好和诸葛云大战了一场,诸葛云挟持你逃窜了去,那时候解都城之围要紧,我们便和长水县的残兵合兵一处同往都城,郭嘉的军队本来也是胡乱拼凑,如今一看大军到来,便丢盔弃甲投降了,你们其实碰上的,正好是与郭嘉合谋叛乱的张岩的余孽,他们是精锐,你们能打成那样,相当不容易,如果不是你们,我们还得遭遇他们的阻击才能前往都城。”
“郭嘉放言投降,正当阿父和吴将军要去将他押解入都城,郭贼用了最后一枚火榴弹同归于尽了。”
起更虽然早有预料,但眼泪还是克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阿更,阿父那天领着援兵回援都城时,听说了你的事,他说……”
“阿更的枪法原来最得我陈家枪的真传。”
此时起更再也不能忍住心中的酸楚,扑在起初怀里痛哭起来。
起初也悲痛不已,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察觉到怀中没了声息,他将起更从怀里拉出来一看,原来是晕过去了,起初这才舒了口气,又赶忙叫御医。
“女公子身子太弱,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晕过去了,以后可不能刺激她了”,御医开了点安神的药,便退下了。
起更一醒来,就要求要回到陈府,阿父生前她就没有好好尽孝道,现在阿父走了,至少也要去他的灵前祭拜吧。皇后答应了,起更的身子就跟将要燃尽的蜡烛一般,拖着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现在就放她回去。
临行前,起更拿出鸣凤琴,每拨一下便会隔上一段时间才能听到下一声,二公主在殿外,有时候间隔久到她以为起更已经把琴收起来了,她断断续续弹了很久,突然听到一阵连续的拨弦之声,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二公主连忙进去把起更拖了出来,“别弹了,你现在情绪不能过于激动,对身体不好”。
起更跟着二公主坐在廊下,“你别担心,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轻易就又倒下的人了,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以前我总想着让阿父认可我,以致于去怨他,错过了孝敬他的年月,如今天人永隔,我再悔恨也是无济于事了。皇后说过,真正强大的人他足够爱自己,阿父和姨娘不在了,他们的离开不应该是让我自暴自弃,应该是教会我更应该学会自己拥抱自己”。
起更转头看向二公主:“阿媛,谢谢你”。
起更看向院内的花丛,那里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绽放了,“春天真好啊……”
二公主在起更的背后无声的啜泣,春天来了,可它却是一个没有你在的春天。
皇后送起更离开的时候哭了很久,以她的身子,出得了都城可能就很难再回来了,起更跪下郑重地向皇后行了一个大礼,“皇后,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她没有跟往常回家时一样说一句“过几天臣女就回来了”。
起更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也许是最后一面。马车快到南宫城门时,车夫敲了两下车门,“陈娘子,有一个自称是原数的大人说想见你一面”。
起更下了车,看见原数穿了一件与当日不同的官袍,“原大人,你怎么在这?”,“原某被调入京城为官,听闻陈娘子的马车路过,我便冒昧请陈娘子一见”。“原来是升官了,恭喜恭喜”。
原数突然向起更长拜,“原某能有今日,全赖陈娘子当年对我的一言之恩,此次平叛,也是陈娘子的功劳,原某不敢忘,惟愿陈娘子福寿绵延”。
起更露出了从平叛以来的第一次笑容,她哪里还有什么“福”和“寿”,更别谈绵延了。
“那也祝原大人能再建功勋,为当今圣上解忧,为我朝百姓谋福。”
原数走后,起更在这空旷的大道上站了很久,在那刺眼的阳光之下,她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她策马扬奔朝她而来,待她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转眼又幻化为了有说有笑的阿父和姨娘,接着那耀眼的看不清楚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只听见了那急促的呼喊声:“女公子!”
起更没能看到那个生意盎然的春天,二公主走进偏殿,看着那些熄灭了的炭盆和火炉,看向那张经常摆放着鸣凤琴的书案,她蓦然留下了眼泪。
她终于想起来了,起更最后离开长秋宫弹得那首曲子,是《送父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