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发现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这座巨大而没有尽头的斗兽场里拼死作战;另一半则优哉游哉地在宅院里吃吃喝喝,等着“比武大会”的到来。
但这两半并非均等,正在厮杀的自己比养尊处优的自己强出不止一筹,虽然年龄上有差距,过往经历带来的实力提升却足够弥补这一点。
前提是他可以在眼下的狼人竞技场中活下去,而且尽量减少最终决战前的损耗。
说到战斗……长时间的战死-复活-再次战死的经历并非无用,艾克很快意识到狼人的力量速度和耐力比他强出太多,他只能拼命利用仅有的筹码打出最好的效果。
如何格挡才能用最小的力气达到最大的效果,如果可能,顺便直接进入还击的角度;
如何躲避才能尽可能闪开对方的打击,某些攻击只需要侧身或小跳步,有些强力打击却必须就地翻滚逃出杀伤距离;
一旦防御被突破,用什么样的姿势挨揍才能尽量减少伤害,并保证对方不会连续追击;
以及最重要的:无论用何种招数,都必须时时刻刻紧握手上的长剑,伺机而动——
最后一击必杀!
“噗嗤!”
狼人的欢呼戛然而止,在连续躲闪与格挡了五次沉重的攻击后,艾克终于找到空隙,闯进流星锤的打击范围,轻巧地越过横扫过来的盾牌,长剑一抖,直接豁开了对方的脖颈动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剧痛和血液流失令狼人陡然颤抖起来,死亡的恐惧攫取住它的心神,可惜只有一秒,旋即被极度的愤怒所取代。
“吼——”
狂野呼啸带着威压冲锋而至,几乎令艾克难以呼吸,狼人原本幽绿色的瞳孔染上猩红,本就弯曲锋利的指甲瞬间拉长成弯刀,扔掉一切兵器,像真正的野狼那般四肢着地,正面冲向艾克,在五米远处便一跃而起。
挡不住!
原本就颇大的力量差距在狂热的加持下更加可观,艾克可不想试试三百多斤的体重在全力冲刺时会带来多大的冲击力加成,那是城墙似的重甲厚盾士兵的职责,不是他的。
“走!”
就地一个翻滚,艾克直接逃出狼人双臂的横扫范围,旋即起身反手一剑,趁着狼人立足未稳之际正中它的脚后跟。
“嗷!”
沉重的身躯陡然歪倒,失去脚筋的支撑,狼人的左腿瞬间没了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冒险攻近身的混蛋小子再次拉开距离。
它知道自己的恢复能力,脖子上的伤口都用不了几分钟便愈合完毕,脚腕上的简直不叫伤痛。
可事与愿违,对峙了整整半分钟,那里非但没有慢慢愈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抽搐的疼痛令狼人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单手撑地才没有彻底倒下。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怀疑的目光扫过对方全身,最终锁定在腰间的一个紫色小瓶上,抽抽鼻子,那里果然有种狼人极度反感的气息。
“你干了什么?”
艾克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知道狼人终于明白什么地方除了差错,可他为什么要好心地揭露自己的底牌?
“我干了——”
话音未落,趁着狼人被自己开口吸引注意力,艾克突然一甩手,向空中扔出个黑色圆球。
“什么东西?!”
狼人迅速抬爪准备防御,不料那圆球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手锏是艾克借机扬起的肘部。
“咔哒!”
“啊!”
机关扣动的瞬间,紧贴上臂的护甲中猛然射出两发暗器,正中狼人的双眼,涂有以附子草为主要材料,对狼人剧毒的溶液瞬间侵入它的大脑,仿佛什么人打开它的颅骨,直接把烧红的烙铁按在里面似的。
“啊啊啊——”
狂怒之下,狼人也不顾眼睛和脚腕的伤势,再次发狂地冲杀过来,可惜失去支撑的左腿始终无法用上力量,导致这次临死前的反扑更像是回光返照,除了手臂挥舞成大风车,根本没有半点威胁。
而艾克干脆瞅准了一个机会,迅速闪过接踵而至的两爪,借助狼人前扑的力量,长剑在它腹部狠狠一划,接着整个人贴着它的腿翻滚出去,正好避开重重摔倒的狼人的身躯。
“扑通!”
狼人重重栽倒在地,腹部的硕大伤口再也无法承受内脏的重量,花花绿绿的肠子几乎瞬间流了一地。附子草的溶液同样在灼烧腹部的伤口,但狼人此时只觉得奇怪的清凉,好像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似的。
怎么回事?它的敌人还站在不远处呢,它怎么能——
可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好像在云端随波逐流,全身上下慢慢变得暖洋洋的,疼痛离他远去,只剩下无尽的舒缓带着它前往某个地方。
看着渐渐平稳下来没了声息的狼人,艾克慢慢退出安全距离,随后长剑支地稍作喘息。和他想的一样,附子草在狼人狂暴,肾上腺素飙升时是致命的毒药,可以迅速制止它们的行动;但当狂暴过后,肾上腺素回归正常水准,它又成了最好的麻醉剂和致幻剂,令狼人彻底失去作战的意识。
“当然也得记住它对狂暴中的狼人似乎有更加优秀的削减疼痛的效果,”艾克想起不久前脖子被斩断三分之一却还能拔腿杀过来的狼人,心下一片无奈,“麻醉剂如果不能抵消肾上腺素的效果,恐怕和止疼药没什么区别了。”
更令艾克郁闷的是狼人的特殊体质,除了附子草或者少量强力但昂贵且罕见的麻醉药原料,其他的麻醉药剂很难对狼人起作用,先前几次军用麻醉药他尝试了数次,无论什么配方,什么浓度,最终的效果都几乎为零。
“难道狼人和人类之间的差距达到了这种程度?可明明有狼人和人类生子的记载,说明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还算比较亲密,起码比同为上古种族的精灵和矮人亲密得多。”
狼人还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的同类山呼海啸,表情极为狂热,哪怕濒死的是它们的同族也丝毫不留情。即使听不懂狼人的语言,光看现场的气氛,艾克就知道它们在催促他赶紧上前下杀手,只有喷涌的鲜血和死亡才能取悦这群像野兽多过像人类的存在,哪怕即将去死的是它们自己人也无所谓。
但艾克没有动,一下都没有,他不喜欢攻击已经失去威胁能力的对手,这场已经分出胜负的对决早就该结束了,再取对方性命已经毫无意义,他的确坚持追求胜利,在追求胜利的过程中也不介意手染鲜血,可那和取得胜利后的暴虐完全是两码事。
何况……这只狼人真的已经毫无抵抗能力了吗?自然界的狼经常上演濒死反杀的好戏,作为狼和人的结合,这家伙只能更加坚韧,也更加有致命一击的可能。
场地周围的狼人已经开始向中央扔杂物,简直和蹩脚舞台剧演员遭到臭鸡蛋洗礼一个模样。艾克连躲都懒得多,反正能真的把脏东西扔过来的狼人是少之又少,他还不如多关注面前不知是否装死的家伙。
很快,狼人再也支撑不住,目带恨意地抬起头,嘴角和身下的鲜血与剧烈起伏的胸膛说明它已经是强弩之末,由于血液大量流失,此刻它恐怕已经没有足够的氧气去维持生命,只能等着脖子上的无形绞索慢慢收紧。
但那是最坏的结局,也是狼人所不愿接受的。
双爪慢慢撑地,身上的肌肉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迅速萎缩,长长的棕色皮毛陡然收缩。狼人站起身后,身高从原本的近三米急速跌落到一米八出头,差不多和艾克的身高持平,整体看起来更像是“有点像狼”的人,而不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狼人了。
“来吧。”低沉的嗓音自喉咙里翻滚咆哮,“看看我们到底谁更接近祂的队伍。”
围观的狼人们不再狂呼乱喊,它们的声音变得很有节奏,慢慢汇聚成相同的加油示威声:
“吼!吼!吼!”
艾克面色凝重,长剑慢慢举到胸前,眼前的狼人和之前相比失去了压倒性的体型和力量,就连速度也因为脚踝受伤而丧失大半,连强弩之末都称不上,完全是苟延残喘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勉强才站直身体的它带来的危险性和压迫感,比艾克感受到的任何时刻都要强,几乎化作实体扑面而来,想要将艾克拖进某个无形的泥潭。
“有意思!”
艾克舔舔嘴唇,眼中满是战意,这又是一场挑战,一场有进无退的挑战,不需要躲避,也不需要小伎俩,只有手中的长剑和对方的爪子,狭路相逢勇者胜,赢家拿走一切,输家留下性命,仅此而已。
“吼!吼!吼!”
周围的呼喊声慢慢加快,渐渐跟上艾克的心跳,这一刻他确信狼人的心脏也在如此跳动,整个场地亦是如此,只等一声令下的时刻。
然后——
起风了,微小的气旋瞬间横扫整个竞技场,潮水般的呼啸戛然而止。
刹那间,仿佛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信号,艾克和狼人同时爆发出去,身影交错一瞬,旋即同时落在对方先前站立的土地上。
“滴答、滴答……”
艾克皱眉看向手臂,那里有一条深深的划痕,双方交错的瞬间,狼人出其不意地用另一只手从腋下掏出,还诡异地伸长了一截,要不是他挡得及时,心脏大概已经攥在对方手里了。
不过很可惜,先前的战斗中艾克已经训练出了极其敏锐的直觉,以此避开了狼人暗度陈仓的杀手锏,而且他对攻击还有本能的格挡-反击行动。
所以……
“滴答、滴答……”
视线落在染血的长剑上一瞬,旋即落到狼人的背影上。
“咯咯咯……”
狼人的喉咙间涌出红色,它竭力握住咽喉,想要阻止鲜血溢出,可粉红色的泡沫还是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下,心脏每次跳动都会带来喉咙伤口处的剧痛,而这一次,愈合能力已经跌落到最低谷,再也无法起效了。
“扑通!”
身体再次陨落尘埃,只是这一次,狼人再也没了起身的力量。
“呼……”
看了眼周围突然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艾克长出一口气,心知终于通过了此地的考验,于是拖着武器走向不远处的大门,那后面似乎是另外一个竞技场,场上等待他的对手好像非常受人欢迎,欢呼声在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他慢慢走近黄铜大门,身后的竞技场开始瓦解、粉碎,等到他拉开大门的刹那,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好像先前的死斗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走上竞技场台阶的刹那,艾克终于看清了他对手的脸,整个人顿时惊讶得难以自己: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