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走走停停,像年老的黄牛拉着笨重的篱笆,左右颠簸又举步维艰,车里站满了人,拥挤在车的走廊里,不停的埋怨声、争吵声、呕吐声此起彼伏。
“同志,你的包能不能挎在前面,你包里的硬东西硌着我了”
“咋?,你咋恁多事儿呐,我挎在前面,就不硌前面的人啦?都将就点儿得了”。
“嗨,你这人咋这样说话呐?一个破包裹装的啥破玩意儿!”
“咋?我装啥碍着你啦?”
“可不咋滴,就碍着我啦!你想咋?”
“行啦,都别吵了,出门在外的,都多担待点儿吧,来来来,你俩换个位置”。
售票员把那个挎包的人叫到了前面,车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我的头胀裂的厉害,像有无数的小虫在啃食我的大脑,酸水在喉咙里翻滚,每一次停车都像一次浪潮袭来。我闭着眼努力控制着,让思想脱离开现在,只是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是另一种汹涌,它的破坏力远不是晕车可以比拟的。我在两种波浪间游荡,像一个小丑,在舞台上左右跳动,而台下漆黑一片。
经过炼狱般的颠簸,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到达了终点站。车站上人不是很多,车站门口停着很多摩托车三轮,每过一个人都要被问及去向哪里,站内停着很多辆车,车台前放着去往何处的牌子。
我要去哪里呢?一向没有方向感的我,此时更是混沌一片。
“东阳,东阳,有去东阳的没有,马上就要发车了,只剩下一个座位了,有去的快点上车”。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
东阳,是哪里?对地理毫无认知的我,像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我却一个也听不懂,不同的表情和声音在我面前、耳边肆意张扬。头一阵的眩晕,我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
“同志,你去哪里?是不是去东阳?快来,我这正好剩一个座位”。一个女人跑过来将我拉起,搀着我的臂弯向一辆米黄色的车走去。
“老王,发车吧,满座喽”
“好嘞”
我被拉着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喂,我说卖票的,人家小姑娘是去东阳吗?你也不问清楚就这样把人家拉上来”
“就是,我看这孩子肯定是病了,你看她脸色蜡黄的很呢”
“就是,就是,挣钱可不是这挣法”
“哎哟,我说各位,我看这娃就是去抠嬉,没事搁”那个女人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而我难受的厉害,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有个地方去就好。
车子缓缓的开启,我闭着眼靠在那里。大脑没有了思想,一切都停滞了。仿佛是睡眠也仿佛是晕厥,感觉身体没有了任何知觉,那一刻,我感觉幻化成了仙女,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无数的影子在我脑海里晃动。
“鸿宇,我的孩儿,你咋在这里呢?娘可找到你了”母亲拨开拥挤的人群,哭喊着向我跑来。她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的双臂搂着我的脖颈,我都快要窒息了。我轻轻地推开她,她蹲下来,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泪水从她脸上滑落下来,她看起来好憔悴,她的手粗糙无比,每抚摸一下我的脸,都感觉很痛,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蓝色上泛着朦胧的白,肩膀上还补着一个补丁,眼角有细微的皱纹轻刻着,一种青草的味道从她身上发出。这让我想起了父亲的那些小羊,想起了那段父亲母亲最和谐最幸福的时光。
“他爹,你别太劳累了,瞧,这段时间你都瘦了”母亲用手轻拍着父亲肩上的泥土。
“等这茬羊出了手,咱就好好歇歇,你也不用每天这样来回跑了,这又是家里又是地里的,还有孩子们要照顾,你太累了”。爹拉着母亲坐下来,他们眼里充满着温暖。
我站在羊圈前看着他们幸福的微笑,我也感觉幸福无比。这种幸福超越了所有,超越了难得的糖块,甜香的饼干,更超越了那座令人羡慕的大院和母亲身上昂贵的旗袍。
母亲拉着我,穿越整个集市。赶集,这童年时最深的渴望,在此刻,所有的玩具商品都没有给我带来快乐,只有母亲的手,她紧紧的拉着我,带给我无限的温暖和满足。这是她第一次带着我从集市上行走。儿时的她每天都在忙碌着,每天晚上,大家都睡去了,她还在烛光下缝补衣衫,早上大家还在睡梦中,她便已经开始准备早餐。
她拉着我,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些售卖的人们,她急匆匆地,想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加紧着脚步,紧跟在她后面。
“娘,我们要去哪里?”我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问她。
她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使劲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被她拉的疼痛起来。
“娘,娘,你拉疼我了”
她并没有听我在说什么,还是径直向前走,又走了很久,我感觉好累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索性坐在地上,她还是使劲拽着我,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人,他的身体高耸入云,两条腿像两个圆柱一样立着,地面被脚踩出两个巨大的深坑。
“孩子,快跑,快跑!”母亲撒开我的手,示意我快跑,她顺手捡起脚下的石头使劲向巨人投去,石头投在巨人的膝盖,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你们是跑不掉的”巨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浑厚,每一个字吐出都会让地面发出震颤。
我拉着母亲开始奔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只是任我们怎样奔跑也跑不出他巨大的身影,而且这身影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母亲的脸和身体在这黑色中逐渐地模糊、消失,我感觉到她慢慢松开了我的手,我想要抓住,却无能为力,她还是快速的滑走了。
“娘,娘--我撕心裂肺的喊着”泪水像卸闸的洪水,一泻而下。
我没有听到母亲最后的声音,或许她也撕心裂肺地呼喊我,只是我再也没有听见,她连同那个巨人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只剩下我一人在这空旷的田野,寒风肆虐着我的头发,孤寂吞噬了我。
“喂,小姑娘,到站了,到站了”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推醒。
我站起身,趔趄着向外走,车里只剩下我和售票员两人了。
“孩子,你脸色不好,要不要看一下子医生?或者去吃口饭,出了车站向西走不远有个小店,那里的烧饼不错”
我径直下了车,此刻我还没从巨人带走母亲的阴影里走出来,身体的确像经历了搏斗,奇累无比。
我走出车站,天色已近傍晚,太阳慵懒地照着周围的房屋和树木,云彩随着风悠闲地蠕动着,高阔的天空让这个城市呈现出一种华美的色彩。出租车三轮依然到处都是,呼喊声,讨价声,叫卖声在耳边飞扬。
为了避开这些人群,我用尽力气向西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肚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阵阵的肠鸣提示我,该找个地方吃饭了。
我还是听了售票员的话,去了他说的那个小店,这个地方很小,但也几乎坐满了人,只剩下墙角下的一个位置还空闲着。我走过去坐下来,要了两个烧饼和一碗叫不上名字的汤,汤似乎是不要钱的,人们大口大口的喝着,在这个物质还很贫乏的年代,能够免费喝上这一碗汤,是这个世界带给人最大的温暖了。
旁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她身材肥胖,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大家都用羡慕和尊敬的眼光看着她,似乎她是高贵的公主,在她面前我们就是卑贱的仆人,因为我们说着不同地方的方言,而这些方言一出口,便仿佛是“乡巴佬”的代名词。我们对语言的认知在一定时期内总是停留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尤其是我们的长辈,他们深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包括语言,而这种深爱或许用偏颇也不为过,那些对言语的框定曾经在相当长的岁月里是我生命里的一个梗,无法触及更无法改变。
那年寒假,大姐放假回家,邻居来我们家串门,说顺便来看看大学生,父母也高兴的很,在他们眼里大姐就是我们家的骄傲,是光宗耀祖的好孩子。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异常的好,冰冷阴沉的天笼罩了好几天,大姐一回来,天气便晴朗温暖起来,奶奶一直说着大姐有福气的话,父母也似乎并不反对,整个家庭都洋溢在幸福的氛围里。
“鸿芳娘,我们来串门子来了,”张婶子和李嫂拿着鞋底子笑眯眯地从外面走来。
“快来,快来,”母亲放下正纳的鞋底,急忙站起来迎接。
“听说你家大学生来了,俺们来看看”她们发出愉悦的笑声,
“啥大学生啊,还不是她婶子,嫂子从小看大的,还能变了不是”。母亲拉着她们在堂屋下坐下来。
“鸿芳啊,快来,你婶子和嫂子来看你了”
大姐从里屋走出来,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
“婶子,嫂子”
“哎哟,这大城市的生活就是好啊,这才半年都胖多啦”张婶大笑着说。
大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啥胖啊,我看正好,原来太瘦了,这才好看”
“哦,对对,你看我就是不会说话,别怪你婶子啊,俺是为你高兴嘞,这多好这多好!”
“鸿芳啊,这是啥时候回来的?”李嫂忙转移话题。
“昨天回来的”
“咯咯咯咯咯咯”张婶子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啥?”李嫂推了张婶子一下
“我没笑啥,这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昨天就是比耶格好听。”
张婶子她们走后,母亲的脸就一直阴沉着。前年村里王三爷家的事儿又如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前几年,远门三爷家的老二去外面跑买卖,一去就是几年。三爷夫妻俩是日夜盼夜也盼,终于在第三年过年的时候把儿子给盼来了。一进门,三爷就高兴的问:“二娃子,你这是咋回来的?二娃子说:”爹,我是昨天坐的火车回来的”三爷一听脸色立马晴转阴:“啥?你说啥?”二娃子又说:“昨天坐的车,要不咋能这么早到家呢?三爷一听气得从屋里拿出一个棍子撵着要打。二娃子还没明白是咋回事,边跑边说:“爹,咋了这是?我犯啥错啦?”三爷也不说话,只是使劲的追,后来二娃子也不跑了,任由三爷狠狠打了几棍子。二娃子坐在地上:“这是咋啦?我犯啥错了?一进门就这么打我。三爷气势汹汹地说:“你犯啥错啦?今儿我对你说清楚了,你犯了忘祖的错了,才出去几年就把家乡话给忘啦?啥昨天昨天的,不能说昨儿啊?”
后来村里人都传开了,还添油加醋的说二娃子说普通话了,还处了城里的对象了,跟着对象看不起乡里人了等等。大家都说三爷教训的对,这样的娃儿就该好好收拾,不能一出门就不知道哪儿才是自己的庄户。总之那段时间围绕这个话题说什么的都有,大家对“昨天”这个词都慎重的很,也成了我儿时的一个高雷区,不敢说,也不能说。
父亲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他对这些的认知可和他们不同,但母亲却不一样,她也和村里人一样,觉得大姐去了城市,要忘本一样。夜里的时候,她和父亲说着这件事,希望父亲可以说说大姐,以后回家的时候说话注意些,只是父亲并没有答应母亲,我听见他们小声的争吵,而这争吵只来源于“昨天”二字,这让我的心很难过,也为父亲惹母亲生气而愤愤不平,发誓自己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会说家乡话,再也不让母亲伤心。
母亲没有拗过父亲,只得自己找大姐去说。我看见母亲把大姐叫到西厢房,我想悄悄跟过去,被母亲呵斥后只能在院子里玩耍,她们交谈的时间不长,我看见大姐阴沉着脸从屋里出来,径直向北屋走去。我喊了声大姐,她头也没回的走了。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姐的笑脸,她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字看书,然后是吃饭睡觉,二姐和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生活,二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每天只顾着在田里劳作,而我什么也没有说,这件事就这样埋在了心底。
吃过饭,感觉身体好了很多,想起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药了,便用一点汤把药喝下去。
“姑娘,你这是办事还是走亲戚?”红衣女人轻柔的问。
“都不是”我小声回答。
“晚上我要住旅馆,你要不要一起?这样我们都可以省点钱”。
一听到能省点钱,我感觉很兴奋,毕竟身上这点钱维持不了多少时日,还是要处处节省才是。
“你住几天?”我小声地问。
“我就住一天,我办点事,明天就走,你呢小妹妹?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俩也能做个伴,你说呢?”
“嗯,好吧,先住一天吧”。
“哎呀,真是太好了,咱俩还真是缘分呢”,说着她高兴地拉着我向外走。
我也感觉很高兴,这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说话温柔,连微笑都带着甜蜜,能有个人作伴不是一件很温暖的事吗?我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呢?此刻,我忘记了父母对我的叮咛,忘记了人心险恶。我太渴望有个人陪伴着我了。
我们就在个附近找了个小旅店,她说这里价格便宜,以往在这里住过,这里的老板性格很好,人很实在。正如她说的,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圆脸高额头,梳着偏分的刘海,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他说话温顺和蔼,就像是临家的大叔,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她们寒暄着着,像是老熟人一样,只是说着地道的方言,我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有脸上温暖的微笑让我无比的踏实。
这是一间双人的房间,坐北朝南,窗外是一条长长的河流,河岸上种着五颜六色的花草,水里轻浮着残落的荷叶,远处烟雾朦胧,昏暗的天幕正一点点笼罩过来。
“妹子,你睡里面这张床吧,靠着窗子凉气大,你这身体太柔弱了,可不能再让凉气侵了去”。她把我从窗边拉到对面的床上,坐下来语重心长的说。此时,我感觉她像我的二姐一样,我真想好好的拥抱她,躺在她宽阔的臂膀里。只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简单的洗漱后,我便早早上床休息,这一整天的奔波,身体似乎到了无法承受的临界一样,一倒在床上,睡意便袭来,她盘坐在床上,正用纸巾擦拭她嘴上的口红和那层厚厚的脂粉。
“妹子,你家是哪里的,看你年纪不大,一个人出门是有啥事吗?我叫李红,你就叫我红姐吧,姐可给你说,以后有事跟姐说,姐虽不是这里的人,但这地方姐来的多了,也认识了一些人-------?”
我强睁着眼,听着她说的话,只是到后来,两个眼皮便再也不听使唤的粘合在一起,她的身影也逐渐的模糊,后来她说了什么,就再也听不见了。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大亮,依稀的鸟鸣和河流冲刷岩石的声音轻叩着我的耳膜,阳光从窗外斜射过来,照在窗边的的桌子上,世界以最美好的姿态迎接每一个人。
靠墙的床铺凌乱着,我想她可能去了外面,或许去吃饭或者去办事也或许起早离开了,我只是胡乱地想着。起来洗了脸,觉得精神清爽了很多,我要去哪里呢?这个问题让大脑顷刻间变得沉重起来,世界那么大,怎么会没有去处,心里在默默的告诉自己,那个从前就想要闯世界的你去了哪里?应该鼓起勇气才对啊!心里默想着,感觉身体就有了力量。
准备好出发吧!可是我的背包呢?将被子、枕头掀起,俯身在床下寻找,心一阵的慌乱,昨晚将背包放在了哪里?不是放在了床头吗?是她吗?是她拿了我的背包,我疯狂地跑向前台。
“同志,那个和我住一起的叫李红的女人呢?”我着急地问。
“她呀,她一早就走了”
“可是,你看见我的背包了吗?”
“没有啊,没在你的房间吗?”
“没有啊,我找遍了房间,什么也没有”眼泪就要从我的眼角流下来了。
“哦,别急小姑娘,我跟你再看看去”。他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我们在窗外找到了背包,我欣喜若狂,但顷刻间便崩溃了。包里空空,连那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药,都变得无影无踪了。我坐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大叔也非常难过,他说他也不认识那个女人,只知道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后来去了外地,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性格开朗,于是昨天就多聊了几句。他诚恳的面容让我觉得他似乎并没有撒谎,只是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而且,东西是不是她拿的,也不清楚。
我孤独的离开了那个旅馆,这个世界属于我的就只剩下身上的这身衣服和裤兜里残剩下的几元钱币了。“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果真是没有情感的,他残忍的夺走了我生活中的所有,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的爱情,甚至连我仅剩的这点钱也要夺了去。我还剩下什么呢?那点骄傲的自尊吗?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需要重新整理思路了,此时,该怎样活下去,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想来想去,只有去饭馆工作,才是最合适的,因为温饱和住宿是迫在眉睫的事。买了个烧饼填补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便开始在大街上寻找。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城市,改革开放的大潮已经席卷而来,人们步履匆匆,商贩街铺琳琅满目,铺门口的录音机播放着不同的音乐,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摊位,他们喊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一时间仿佛置身在一个热闹的音乐场。
“南街就是繁华啊”
“是啊,这是一个崛起的城市”
“听说这里的的木刻非常的出名,我们找几家看看吧。”
“来看看喽,镂空茶盘,摆件---”
世界是如此的繁华,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在一家木刻店里痴迷的看着各种雕刻精美的饰品。店员正在一个硕大的木材旁专心地雕刻着,木材上那修饰好的精致的壁纹,那如流星滑过一样精湛的刀工,那被有意保留下来的纹理,一刀一刻间都充满了魅力,随着木屑悉数散落,木材如魔幻般的拥有了生命和奇迹。我站在那里,蹲在那里,随着她的手的高低起伏而环顾不暇。她看起来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梳着长长的辫子,微圆而红润的脸,低垂的眼眸盯在木材上,外面宽大的工作服掩饰住她娇小的身材。
“同志,您想要点什么?”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身后轻声地问。
“爹,她就是好奇”她微笑着说。
我急忙站起来,长时间蹲在那里,加上饥肠辘辘,身体顷刻间想要摔倒。好在他们急忙扶助了我。
“我叫苏曼,这里是我家,你要是喜欢,可以来这里学,我爹正想招学徒呢”。她拿了张纸,写下了她的名字,将纸条塞到我手里,这里还没有装电话,不过很快的,你想好了及时来这里找我吧。
她的热情,让我突然间有一种恐惧。
想起了那个穿红衣的女人,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的热情,她微笑的模样还在眼前闪烁。这个世界突然可怕起来。我急忙从店里出来,迅速地融进人群里。
恐惧使心跳不断的加速,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大手拉扯着我,慢慢向一个黑洞靠近,怎样都无法挣脱他庞大而沉重的身体,大脑不听使唤地翁翁作响。
我快速地奔跑,声嘶力竭的呼喊,人们停下脚步向我涌来。
一切又仿佛进入了一种虚幻,这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像一个个皮影戏的人一样,单薄而又飘忽不定,他们在说什么,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
强控制着最后的一点精神,想要找到一家医院去购买那该死的救命药。只是口袋里空空如也,该怎么办?
在大街上狂奔,在整个南街里奔跑,跑过无数的街道,惹来无数人驻足的眼光,我要跑赢他,这可恶的魔鬼,控制着最后的意识,想要战胜他。
似乎跑到了街的尽头,人们被抛在身后,只剩下我孤独地站在街道的中央。世界的繁华与我无关。
累了,太累了,这是到哪里了?停下来,眼冒金星,连地平线都变成了大山一样倾斜的样子。前面突然间人多了起来,人们拥挤着,讨论着。
“有人当替身吗?来个年轻点的女的,有没有?”有人对着拥挤的人群大喊。我站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去吧,要年轻的女的,今天女的就你年轻”,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我,推了一下。
“这里有”。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就大喊了一声,大家回过头来看,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通道。她推着我。
“吴导,吴导演,这个姑娘行不?”
我被推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跟前,他穿着酱色的皮夹克,手上拿着一个扩音喇叭,腰间别着一个超大的大哥大。
“行,过来吧,咋弄的?这一脸的泥,王姐,快,带她去梳洗打扮”。
里面是一个高大的帐篷,用帘子隔开了很多小的房间,各种穿着古老服装的人进进出出,有争吵也有哭泣,还有灯光,木板的敲击声。
我浑身变得麻木,无法控制自己的神经,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她们给我梳洗,穿衣。
“吴导,您看,这小姑娘长得还真不错,我看比你挑的女一号还漂亮!我也不知道那妞哪里好,你非让她演!”
“好了,干好你的活儿吧,哪儿那么多废话!这次这可是真打,你问问她受得了不,受伤了我可不负责啊”
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不会是个哑巴吧?”那个叫王姐的女人向吴导演使了一下眼色。
“别管那么多了,上吧”。
我被推拉着进了一个屋子,周围有很多的机器照着,还没等我站稳,背后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我一下子匍匐在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扯着我的头发,使劲向地板上磕去。
“臭婊子!竟然背着老子在外面找野男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他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视线,他用尽力气扇向我的脸,顷刻间一股热流从我的嘴角滑过,满口都弥漫着血的腥味。
只听到导演卡的声音响起,屋子里被灯光照耀开来。
我倒在地上,无力爬起。
“王姐,拉她出去,告诉她去对面马路的房间里领钱”。我被拖拉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王姐告诉我去领钱的地方。能领到钱,意识里模糊感觉有一点兴奋,这如同我将马上可以拥有一个战斗的武器,能驱赶身体里那可怕的魔鬼,激动和兴奋一时间掩盖了疼痛,我要马上跑过去,心里只剩下这一种意念。
快步跑向对面,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彻天际,一阵亮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刹那间,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