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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经过你的世界 秃山有木 3104 2024-11-14 03:30

  卫国强透过缭绕的烟雾,盯着倾泻而下的雨帘,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了,他看不真切那东西,想要挽留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下手。

  但在此一刻,瞧着身边已然长大成人的女儿,他又觉得蒙在眼前多年的帷幕,开始震颤着渐渐脱落了下来。

  原来,悄悄溜走的不是其他,而是青春啊!

  就像这雨,起初,他以为是滂沱的大雨让人感到压抑,但现在,他觉得并非如此,因为他发现,在这样的境况下,除了等待雨后天晴,真的别无他法。

  而青春呢,青春就像这雨,同样别无他法。

  1978年,卫国强九岁。不过这时,他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人家都叫他老卫家大小子。

  九月初,噩耗传来,常年在外打工的父亲出了事,在煤矿场被砸死了。母亲听说这个消息时俩眼一摸黑,直接撅了过去,醒后推开身边围着的男女老少,拉着单薄的卫国强直奔小峰岭,也就是他父亲被砸死的那个煤矿场,等他们折腾到那,已经是消息传到村里的第三天过午了。

  整个煤场空荡荡的,除了空中飘荡着的黑雾煤星和四处流窜的老鼠,连个人影也没见到。母亲拉着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逢人就问见没见到煤场的老板,可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后来遇到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当地人,他劝卫母就此作罢,赶紧打道回府,说这就是个黑煤场,看顾煤场的是这片有名的混子,名叫黑八,据说他蹲过大牢,凶名在外。

  卫母一听这话,知道丈夫的死不能为这个家庭带来实质上的经济补偿,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见母亲哭,他也跟着哭,但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哭,他即不伤心,也完全没料到之后生活,会发生些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是卫国强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共有的特性。丢了一只玻璃球的悲伤远比死亡更让他们难过,也更接近他们,这就是孩子单纯的世界,可怜的他还不懂得何为一家之主,更不理解什么是家庭的经济支柱。

  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才回一两次家,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这段不被经常维系的父子情,非常淡薄。

  后来他大舅把娘俩儿接了回去,看着他们家那栋摇摇欲坠的小土房,大舅回头瞅了瞅比炕沿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卫国强,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再见他时,已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看见卫国强,也只是唉声叹气的,但小孩玩性大,心思也单纯,哪里猜得到母亲心中所想呢,等他疯玩了一天饿着肚子回来时,发现炕头坐了好几个人。

  有大舅、母亲、大姨,还有一个小个子但体型宽阔的男人,这人总是绷着一张脸,两侧腮帮鼓的老高,任你怎么瞧,也断然不能判定,这是一张招人喜爱的和颜悦色的脸。

  不过他给了卫国强一块糖,这足以抵消任何一个孩子对他的不喜爱。

  当母亲询问他觉得这个继父怎么样时,他竟被这股得之不易的甜冲昏了头脑——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想吃什么有什么,七几年那会糖对于这些小崽子简直是奢侈品,是为数不多的零食。

  就这样,母亲拉着他,挎着包裹,上了继父的马车。

  这可是匹老马了,它的背毛像被架在炭火上烤过似的,暗黄粗糙,没有光泽,它的四蹄还挺好看,是少见的雪花蹄,奈何走起路来腿肚子总是抖个不停。

  卫国强坐在前面,时不时的拉扯马尾巴,吹着口哨,让它快些走。母亲说。它是匹老马了,如果不是因为身后背着这么多的东西,早就应该躺在马厩里享享清福了。

  不知怎的,卫国强竟觉得母亲在讲这话时,眼里有泪花闪过,好似她才是这匹老马,无力也无奈。

  架!继父扬起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回响。

  他的继父,寡言且相当的冷漠,这些最初时他是不理解的,但他看到母亲在那人的一个眼神中就露了怯,不敢言语,只是默默的低头干活劳作,心里很不是滋味。

  新家也是土房,本就不大的院子堆满了马粪和干木条,回到马厩的老马,嗅着小马驹身上散发出来的稚嫩气息,就像儿时,母亲总是喜欢把他搂进怀里,摇啊晃的———进了门就是一口大锅,泥糊的灶台早已被熏的黑黢黢了,北面堆了一些劈好的木块,所谓的厨房也不过两副碗筷和三个盘碟。

  只有一间小屋,南北两副土炕,北炕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谷子和麦粉。母亲放下包裹,撸起袖子收拾屋,继父扭头把他扯了出去,塞给他一个柳条编成的散发着恶臭的箩筐,对着他呆滞的脑袋瓜,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大脑袋,你听明白没有?”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每天早上,他要让这箩筐装满马粪,或者别人家烧完但没烧尽的煤球,晚上就捡两筐砟子(就是玉米被割完后,留在地里的那部分,刨出来,把土弄掉,当柴烧)不然就没有早饭吃。唉!这可太糟了。他撇嘴嘟囔。

  伴随着一个清凉的布满露珠的早晨,卫国强开启了在继父家的新生活,天刚放亮,就被母亲唤起来出去拾马粪。

  那个时候的乡下,几乎家家都有牲口,马是拉车必备,羊、牛和猪是圈里常见的牲畜,他们的粪可以让土地更肥沃,尤其是牛粪,干了之后还可以当煤烧,他要找的,便是那些堆在地头或田间的干牛粪饼。

  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每天被父母任命出来拾马粪的不止他一个,所以吵嘴打仗是常有的事,但他总能获胜,倒不是他有多厉害。

  相反,他比同龄孩子长的还要小,小细胳膊皮包骨似的,但是没有饭吃的魔咒,像一个巨人似的,笼罩着他和他那容易咕噜噜乱叫的肚子,正是这些,使他可以不顾其他孩子的抢夺,护住手中的粪筐。

  可饶是这样,他的早饭也常常泡汤,继父把每天的早饭定了十分严苛的量准,每天吃什么基本毫无悬念,一日两餐都是苞米碴子和酱油腌制的黄瓜咸菜,偶尔会有一些没有什么油水的土豆条。

  有时候吃馒头,那个馒头啊还不如他的拳头大,可他却只有半个可以吃,要知道那个年纪的男孩儿一口气吃上四五个是很容易的事情。何况有时候连半个也吃不到。

  “一个馒头,我吃不饱。”一个月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反抗道。

  继父发出一阵似冷笑的怪声。“白眼狼,别人家的饭好吃,俺不反对你出去混百家饭吃。”

  母亲抬眼瞟了一眼继父,蠕动着嘴唇,终是一言未发。“大小子,快吃饭。”

  他娘常常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半个偷着留给儿子,但她也只有一个馍啊,眼看着小国强的头越来越大,眼珠越来越突,做娘的心疼啊。

  她叫卫国强没饭吃的时候就往东跑,过了子母河便是牛栏村,他大舅和姥爷都住在那个村子,也是他们以前的家,母亲这是让他去姥爷家蹭饭呢,唉!

  那个年代里哪有什么富裕人家,大家都过着同样清苦的生活,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他有好几次跑到姥爷家大门口,扒着栅栏往屋里瞅,他分明看到姥爷、姥姥还有老姨坐在南炕上吃着油酥饼,至少他认为那是油酥饼,不然还有什么颜色能够那样金黄诱人呢。

  他们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有点难受,因为他肯定老姨看到了自己,可她却全然当作没有看到,她使国强感到除了身体上的饥饿以外,还特别恐惧。

  他恐惧她们真的看到了他,并且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他的腿在这一刻似乎全然不受控制了,他的肚子也在拼命的跟主人抗议,它叫国强放弃那些顾虑,无视老姨的漠视,冲进屋里要一点饼来充饥——可在推开栅栏门的一霎那,将他的理智,他的自尊统统唤醒了,比起未确定的结果,饿肚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开始逐渐明白,失去父亲的生活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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