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总是充满躁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即使是在家人极力的反对下,邓云恒还是选择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一个人前往西南地区去读大学。独自一人前往千里之外的西南,这大概是他这么些年来做过的最冒险的决定。
心脏砰砰的跳动,想到明天,不,十余个小时后就要离开这个城市,紧张、激动,促使身体发生了一系列反应,邓云恒的脸灼热起来,面色红润。无声的注视着窗前的空地和不远的树林,舒出一口气,心脏的搏动放缓,他彻底的融入了这一片沉寂。但他依旧很兴奋!他打算出去,去到那大自然中,最为亲密的接触这静谧。为了不吵醒睡熟的家人,他悄悄打开窗户,蹑手蹑脚的翻了出去。落到草坪上的一瞬间,邓云恒的心脏猛的一颤,回头看了看依然一片漆黑的房子,貌似并没有被发现。跑出一段距离,邓云恒便躺在了草地上,他咧着嘴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成功了,不止这次,还有下次。夏天夜里的风很轻很柔,它缓缓拨动着些许杂草,撩拨这邓云恒的内心。
弦月很亮,月华衬托下,静谧神秘;点缀上三两零星,高贵冷艳。邓云恒看着入了迷,想着那月蟾宫的日子是不是也这么清净安宁。他想着天上的日子,听着那一阵一阵的蛙鸣,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眼皮子便忍不住地往下掉。“哥,”一声轻呼,一下子把邓云恒从这种状态下唤醒,他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人。
“哥,你不在房间里,怎么躺这了?还差点睡着了,不怕着凉啊?要睡着也拜托给我回房间去睡啊!明天不去读书了?”看着草地上随意躺着的人,邓雨恒忍不住责备到。她这个哥哥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就他现在这个状态,出去会不会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她很怀疑。
“呵,”邓云恒听着邓雨恒的话,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她,“要是着凉了明天就不去了呗,这不是正正好留下来陪你嘛。”他的妹妹一直都很黏他,反对去外地上学的人里,就数她呼声最大。他也很疼这个妹妹,平时什么事一般都是依着她,但是这一次他不能再依着她了,他要为自己做决定。
虽然知道邓云恒只是说的漂亮话,但是邓雨恒心里还是很开心。“行行行,你怎样都行。我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夜吧。”
嘴上说着气话,一边转身就要走的架势,真的吓到邓云恒了。他赶忙一把拉住邓雨恒,一边说:“诶诶诶,别急着走啊,来来来,陪我看看天上这漂亮的大月亮。”
邓雨恒也不矫情,顺水推舟坐在草地上陪他看起月亮来。“哇。”她轻呼出声,真的很好看。薄云浅浅盖住弦月的一角,一边明亮,一边朦胧。硕大的月华掩过星辰微光,炫眼夺目。
“怎么样,不错吧?”邓云恒得意的笑着。
“哥,你说你读书的那边会不会没有这样的月亮啊!”
“不知道,毕竟第一次去那边。不过那边山比较多,环境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至于月亮什么的,听说那边不怎么样见太阳,估计月亮也很难见到。”邓云恒回答到,心里泛起一丝失落。是啊,到那边去就见不到这样漂亮的月亮了啊。他转头看了看邓雨恒,也见不到这样可爱的妹妹了。
“干嘛这样盯着我?虽然我人长的漂亮,可我是你的亲妹妹啊,禽兽!”被邓云恒盯着看,她心跳明显的加快了,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你不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明明是你自己盯着我看,还说我盯着你看,真不诚实呢。”邓云恒看着她的窘态,忍不住调侃到。
“哼。”邓雨恒明显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立刻岔开了话题,“诶哥,快看快看,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她指着掩住月亮一角的云说到。
“别胡说,哪里像了!”
“诶,不像吗?云恒云恒,不就是静止的云吗?”
邓云恒明显呆了一下,明白过来的他一本正经的反驳到:“这可不对哦,不记得怎么说的了吗?是流动的行云,静止的天空,取流动的行云的云与静止的天空的意,才有的云恒这个名字,所以那朵云才不像我呢。”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就是静止的云,就是静止的云。不理你了,我回去了。”说罢,邓雨恒转头就走。
邓云恒立马追了上去,“诶,等等我啊!诶,你怎么出来的啊喂!”
“不告诉你,哼!”
闹铃按时响起,邓云恒有些郁闷。昨天晚上的事什么都好,就是影响了睡眠。他穿好衣服,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去洗手间洗漱,正好碰见邓雨恒从厨房那边过来。“早。”打了声招呼,他便又打着哈欠前往洗手间了。
好好的洗漱了一番,邓云恒感觉精神多了。给自己盛了一碗热粥,坐到了餐桌前,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他们出去了?这个粥是你做的啊?”他小心翼翼的问到,期待着能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嗯,爸妈凌晨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邓雨恒回答到,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还是我做的啊?我做的很难吃吗?不想吃就别吃!哼!”
“不敢不敢。”邓云恒连声求饶,“唔,很好喝的粥啊,真想再来一碗。”
“吃饭就吃饭,怎么那么多事?吃饭拿嘴巴…唔!”意识到说错了话,邓雨恒连忙捂住了嘴巴。
“哈哈哈,你是不是想说吃饭是拿嘴巴吃的啊?哈哈,还真是,我吃饭还真是拿嘴巴吃的。诶,真香。”邓云恒听到了,连忙打趣到。
“哎呀哎呀,你好多事啊,你快点吃你的吧!哼。”邓雨恒知道被发现后,脸上挂不住,立马要求他把嘴巴闭上,闷头吃饭。
填饱肚子后,邓云恒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便到房间里推着行李箱出来了。
“要走了?”
“嗯。”
“……爸妈不在家,不能送你过去。”
“……我知道,大忙人嘛。没事,我理解。”嘴上这么说着,邓云恒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他这对父母对他们兄妹两基本是一个放养状态。平时很少见到他们的人。就连这次,他们也都忙的见不到人影。他心里感觉有点郁闷。
“诶,什么表情啊?不会吧不会吧,一个大男人,要哭出来了?不会吧不会吧?诶,算了算了,我勉为其难送你去火车站吧。”邓雨恒看着他脸上的阴郁,解读出了他的内心,很贴心的说到。
“诶,谁要哭了?那还真是劳驾大小姐了。”邓云恒立马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表情能不能再恶心点?走了。”邓雨恒看着他那讨好的表情差点刚吃的都要呕出来了。
“好嘞,大小姐。咱们出发。”
“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哥。你等下到了记得回我个电话,报个平安。”邓雨恒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失落,不过很快被她掩藏起来,“等放假回来可一定要给你可爱的妹妹带当地的土特产哦,别忘了!要是忘了,我可不会让你进家门了。”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那我进去了,放假见。”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邓云恒拖着行李进站了。
过了安检,来到候车厅,戴上耳机,打开随机播放,从现在开始,他便不再是妹妹面前那开朗的哥哥,现在,他是在众生面前安静的邓云恒。此刻,这天地便是邓云恒一个人的世界。
“G0327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有乘坐该次列车的乘客,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依次排队检票上车。”
“要走了。”临近登车,邓云恒心里还是对这个生活已久的城市产生了一丝情愫。“今日一别此城,他日回见,便是归乡游子他乡客。”留下这么一个念头,他迈入车厢,身影消失在这一节节的铁皮里……
放好行李,邓云恒成功的坐上了自己的靠窗位置,能很轻松的看到列车外面的景色。天气很不错,赤轮当空,万里无云,真是为数不多的出游的好天气。遇到一个晴朗的日子,邓云恒整个人也都晴朗了起来。稍稍伸展下身子,模糊不清的跟着耳机传来的歌声哼两句,安稳的靠在椅背上,他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了。
列车开始缓慢前进,窗外的景色也是随之后退,换了又换。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邓云恒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风景,想到了自己人生曾经遇到的人。他们或于自己遭难时雪中送炭,也不乏冷嘲热讽的家伙,可最终都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作用下,接踵而过,不知所踪。长舒了一口气,邓云恒很快把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列车速度很快,脱离了故乡的丘陵地带,绵延的山峦映入了他的眼帘。不知是时间推移的作用还是空间转换的影响,见不到天空那轮骄阳,灰白的云朵一层一层交叠到一起,厚重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大概是精气神用完了,邓云恒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十分沉重,两眼皮止不住的打颤。
“看样子昨晚确实应该好好休息的。”不再关注窗外的景色,他闭上双眼,打算好好修整一下,毕竟还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下了列车还得继续奔波才能到达目的地。人一困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思绪渐渐朦胧,邓云恒沉沉睡去。
列车行进速度很快,时间也赛跑般跑得飞快。接二连三的响雷,把邓云恒从睡梦中吵醒。他皱了皱眉,暗自想到:“怎么这边天气如此恶劣?”窗外天早已昏黑,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时不时云层中透出闪电的寒光,随即便是巨大的雷鸣声袭来,似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样的阴霾下,邓云恒心里涌上了不安。列车还未行驶出山区,时不时从隧道中穿过,隧道里漆黑的环境更是加剧了邓云恒心里的担忧。“估计是要下大雨了。”忧愁的看着窗外的峰峦与黑沉沉的天空,邓云恒下意识地摸了摸吊在胸前的石头,他想起了自己这块“护身符”的来历。
七八年前一个寻常的下午,百无聊赖的他带着妹妹去家附近的树林中玩捉迷藏。
“轮到哥哥当鬼了,我来藏。”
“行,我数五十个数,你快点藏起来,别随便就被我找到了哟。”他背过身去,数着,“一、二、三……四十八、四十九、五十。我要找了。”刚转过身来,就看见妹妹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朝着他展示。
“哥哥,你看,这块石头,好漂亮啊。”
“真的吗,让我看看。”跑上前去,从妹妹手里拿过石头,就是一阵打量。举过头顶,透过阳光,他似乎看到了一根羽毛样的纹路。他欣喜若狂,兴高采烈地说到:“妹妹,咱们发达了,这是玉,这绝对是块玉。”
“真的吗?那我们会不会有用不完的钱啊?那是不是我们就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不完的玩具了呀?”
“当然了,不过再过几年就能换更多的吃不完的零食和更多的玩不完的玩具了!我们回去让爸爸妈妈找根绳子把它串起来吧。”
“好呀好呀!”
就这样两兄妹兴高采烈的回了家,找到父母帮忙给石头穿了根绳子。妹妹也是很大气的把石头让给了哥哥,条件是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她一半。哥哥也就一直吊着这块石头直到现在。
那时候的天也很蓝,也远比现在更容易满足,和父母的关系也十分亲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的关系越闹越僵,这个中原因大概是自己没那么容易被满足吧。邓云恒摇了摇头,短嘘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自食其果罢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满脸担忧地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外面依旧电闪雷鸣。他不放心,摘掉耳机,打开飞行模式,收起手机,专注的看着窗外的情况。他打算看看到底是来到了怎样一块区域。前方,列车驶入了一条隧道之中。车厢内是昏黄的灯光,车窗外是漆黑的隧道。透过车窗,邓云恒看到了自己那忧愁的面容。再出隧道时,雨,便哗啦啦打在了车窗上,仿佛想突破这扇车窗,吞噬车厢内的人。此刻,雨挟持了整条列车的人,在暴徒雷和电的协助下,露出了凶恶的面目,恐吓所有人质,妄图在人质身上得到什么。雷声也配合的加大嗓门,大声的吼在每个人心头。它们要的是什么?是人类内心深处彻头彻尾的恐惧!雷雨,气势汹汹的袭击了这节列车!
看着外面喧嚣的雨,邓云恒心里更加沉闷了,他又重新拿出手机,戴上了耳机,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似乎整个世界再一次平静了下来,窗外的雷和雨与自己毫无瓜葛,他的心安宁下来了。
“各位乘客,很抱歉。很不幸,我们在驶入蜀川山区遇到了雷暴灾害。由于恶劣的天气情况,列车工作人员和交通局取得了联系,并获得了许可。请所有乘客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于下一站下车!将由站台的工作人员引导你们前往紧急救护站进行紧急避难!再次重复一遍,请所有乘客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于下一站下车!将由站台的工作人员引导你们前往紧急救护站进行避难!希望各位乘客配合列车工作人员工作,保持车……”
“啪!”
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击中了列车轨道前方不远处的山头,雷声随即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恐惧直击每个人的内心。邓云恒似乎看到有树木被连根拔起,被抛向了高空,火焰则在滂沱大雨中点燃了周边的树木。随即便是耳边连串的惊呼尖叫声覆盖过窗外景象带来的震惊。整节车厢就好像一潭死水被投入了一块烧的通红的铁块,瞬间达到了沸点。之前的沉默即刻被打破。即使自己戴着耳机,他也感觉自己的耳膜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随意在车厢内跑动!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随意在车厢跑动!”已经有乘务员出来维持车厢秩序了,可见到这种情况的乘客哪里还镇定得下来?
“啊,外面好吓人啊!”“不怕不怕,我在,我不是陪在你身边吗?”大概是对情侣吧,女方估计被吓得不轻,蜷缩在男方的怀里。男方啧紧紧抱着怀里的女方,右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左手紧紧握住女方的手,希望能带给她一丝安定。
“世界末日要来了?”有乘客打趣到,可就连他自己听到这个笑话也一点也笑不出来。
“看到那棵树了吗?那么大一棵树啊,一下就被抛到空中,粉身碎骨了。”有人目睹了和邓云恒看到的一样的情景。
“不会吧,我们不会落得和那棵树一样的下场吧?”有些胆子小的乘客惊呼到。立刻就有大汉反驳到:“瞎说什么?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列车肯定做好了防雷措施的,雷根本打不到我们头上来好吗?不可能的事好吗!”虽然是这么说,可他脸上的肌肉也时不时的抽搐,估计自己心里也没多大的底。
“各位乘客,请放心。我们即将到达下一个站台,届时将由机组人员和地面工作人员配合……”
“啪!”
“完了……”邓云恒感觉自己已经全身麻木,瘫在了座椅上,有雨珠打在他的脸上。来不及思考什么情况,感觉身体腾空飞起,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插播一条新闻,G0327次列车于入川段山区遭遇局部雷暴气象,失去了联系。列车上一千余名乘客和六十余位列车组工作人员下落不明。现场已经发现部分列车残骸,但还未发现受害者……最新报道,已经有受害者遗体被发现,现正在进行身份确认。希望各位同胞一起为这节列车上所有人祈祷……”
“G0327,这,这不是……”看到这条新闻的邓雨恒前一秒还在开开心心看电视,下一秒如坠冰窖,她慌了。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颤抖的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妈,哥坐的……是那列……G032……7……”
“雨恒,不要怕,我们这就回去,待在家里,不要怕……”女人颤抖的拿着手机,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女儿,可自己又哪里忍得住不哭,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哭腔安慰着女儿,也安慰着自己。几乎是看到新闻的一瞬间,这位母亲就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听到这个消息,她感觉天都塌了。
“妈……你们……放心,我会一个人……待在家里……等你们……回来的。你们也要……注意安全……”电话这头的邓雨恒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可她清楚现在不能催促他们,要是他们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为寻求些许的安慰,邓雨恒打开了所有的灯。明晃晃的灯带给了她一丝丝的暖意。“哥,你可一定要活着啊,哥……”
那头挂了电话,女人几乎是嘶声力竭:“都怨你,都怨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他一程,为什么?”这一声嘶吼似乎用尽了女人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昏死过去……
一座小城,一栋灯火通明的房子,一个哭泣的少女,为一位难以生还的青年彻夜祈祷……
一间病房,一辆疾驰的小车,一位住院的母亲和异常紧张的父亲,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挂念……
城市灯火通明,或许城未失眠,但一个家庭,注定要有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