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牢笼
父亲得了怪病。
说怪,是因为在父亲得这个病之前,全家没人想到过,也想不通为何会得这种病。
只是听到医生说出这个医学学术名词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帕金森。
它不比癌症,让人一听就陷入绝望,随即嚎啕大哭,仿佛明天人就要没了。
但悲哀依然从心底快速生长出来,随即枝繁叶茂,扎的让人心痛得无法呼吸。它意味着折磨,病痛的折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癌症更让人闻风丧胆。
虽说人在出生那一秒前,就注定了结局,向死而生。但那仿佛是哲学范畴的事情,可以这样表达,却是向着成长,向着繁荣,向着收获的。
但得了帕金森,向死而生是真真切切的,那是灵魂被关在僵化的躯壳内无法挣脱,又无法言喻的痛苦。可以称之为,生命的牢笼。
对于这个牢笼的认识,在一开始是模糊的。
“医生,那他会怎么样?”母亲怔怔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呆滞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
“病人的手脚会颤抖,慢慢会变得僵硬……发病的年纪算是年轻的,目前最好的方案就是药物治疗……”医生平淡得回答,貌似这个病也没那么可怕。也许只是职业病,说得平淡,让家属放心。
于是,父亲开始了“一日三餐”的吃药生活。
事情也开始变得荒诞,且痛苦。无论对父亲,还是对母亲,对家里所有人,都是如此,如之前所说,这个病就是折磨,折磨病人,折磨家人。
母亲常常在苦笑中调侃:“不定时地,他就像没电的机器一样,说停就停。”于是,吃药就成了充电,只有充满了电,父亲才能完成从机器向人类转变,投入正常的生活。
吃的是什么神奇的药,能让人从机器向人类转变?上网一查,关键字:多巴胺。我向母亲解释多巴胺对于人体的作用,母亲点头,也就明白了父亲服用这些药物之后的荒诞行为。
神奇的多巴胺。
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多巴胺少了,所以就有了帕金森。多巴胺多了,就多了荒诞的行为。
医生开的剂量,是根据经验来的,“一又四分之三粒”,那在给父亲配药时就很难了。
少了,半天不启动。父亲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动作都做不到,“唉唉唉”得痛苦呻吟,全身的肌肉犹如要压缩到一块,非得靠人力按摩缓解疼痛。
我坐在床边,按压着父亲由于肌肉抽搐而僵硬如石头的小腿,看着父亲略显浑浊的双眼,那是灵魂之窗,但它现在被困住了,仿佛在呼救。
我对母亲说:“要不加一点量?”
母亲看着时间,按之前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变回”人了呀,无奈道:“加一点吧。”
父亲变回来了。
但却如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奔放的灵魂回归躯体,仿佛冲破某种牢笼,要证明自己。
荒诞也就跟着来了。家里的风扇被拆了,因为父亲“认为”它坏了;煤气灶拆了,因为他听到母亲埋怨火力不够强,他能修好…在父亲的世界里,他依然无所不能,依然保护着这个家,一颗灯泡、一颗钉子都是他要维护的对象。
可惜。
药效一过,他就会猛然断电,犹如待宰的羔羊。
我双臂穿过他的嘎叽窝,抱着搬动他走向卧床,像服装店里搬动木偶模特一样,侧着头不敢看他眼里的不甘。
那该死的牢笼,又囚禁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