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柏舟跟着儿子来到门口，发现打着哈欠的仆人正坐在马车头上有气无力地拉着下垂的缰绳。他们不管不顾，径直登上马车车厢，导致车厢有略微晃动，惊醒了瞌睡的仆人。这个仆人年纪稍大，但也不至于太老，估摸着年近半百。其面色圆润，看似身子还算硬朗。这样的仆人在关西地区会很受欢迎，经验丰富善于服侍主人，能干除重体力活之外所有的工作，不仅普遍比较忠心，工钱还比较便宜。可能仆人察觉到了车子晃动，知道主人们上车了，遂打起精神，拉直了一下缰绳。

　　“驾！”仆人一声喊叫，马车便开始朝着丹青郡匀速行进。

　　父子俩上车后，先是端正地在车厢两侧长椅上坐下。坐下稳当后，他们就各自伸出右手，从椅子下取来一个褐色的罐子。他们各自打开盖子，几乎是同步的，好似在镜子里外两侧。然后把盖子轻轻放在一边，又各自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在里面搅了一搅。伸出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沾满了金黄色的液体。通节郡内的道路其实没那么平，所以坐在马车里，还会左右前后摇动，但是父子俩的手却像着了魔一样，将罐子拿得稳稳的，里面的液体一点也不晃动，不会洒出来。这娴熟的动作，仿佛是特地练过似的。

　　这个罐子里面装的是茶油，是山茶果实压榨出来的油。山茶是南疆特有的植物之一，主要分布在竹下国关西地区、帝奥国南陵地区、商池国秋山古道附近，其中竹下国关西地区是茶油最大的产地。茶油有很多用途，除了食用，还可润滑机械关节，亦可做药品。做药品的话，主要是润肠通便、杀虫、美容、美发等等。另外茶籽榨油剩下的残渣，还经常被用于捕鱼，能迷晕鱼虾却又不会致死，无毒无害。

　　父子俩正是用来涂抹头发的。

　　辰柏舟属于东辰氏的一支，有留长发的传统，而在近代专门的美发洗涤剂还没发明出来，导致用茶油涂抹来保养秀发，一度成为流行的做法。据说这样可防止秀发干枯、出油，亦可除头皮屑，经常保养可防白发产生。

　　父子俩一丝不苟地抹着满头秀发，从发根到末尾，一抹到底。一把一把地抹下来，丝毫不受马车颠簸影响。一直到满头秀发被抹得油光发亮，才将罐子盖上，缓缓放下，置于椅子底下。

　　然后父子俩又继续端坐着，仿佛古代圣贤师徒，开始了一问一答的对话。

　　辰柏舟问：“冰儿可记得我平时教你竹下之势？”

　　辰冰答：“冰儿记得，竹下三党--国君党、太子党、总督党。而今大将军兵变，国君党中又分出第四党--将军党！”

　　辰柏舟点点头，继续问：“四党为首者各有何人？”

　　辰冰答：“国君党多为隐德王旧臣，朝中元老，为首为满定尔、夏天宝、盖莫斯、嵩楚宫、公孙南寿、果永实等等；太子党多为太子母族，以“三江”江如恒、江如升、江以日为首；总督党多为总督母族寇氏与西辰氏、关西各望族，以寇是茂、寇逢彼、辰中逵、夏弢为首；将军党多为大将军父子旧部，以阮既平、公孙无忌、阎墙为主。”

　　辰柏舟听闻微微一笑，却不尽同意：“冰儿，国君党须排除公孙南寿，我估计其可能因公孙无忌而入狱，甚至丧命。另外，太子党需记上葛定居，将军党需加上离辛。”

　　“嗯，冰儿记住了。”辰冰应道。

　　辰柏舟继续问道：“那冰儿可分析一下现今四党势力状况。”

　　“喏，”辰冰应道，然后开始分析，“国君党势力最大，中坚力量最多，兵多将广，且最近之兵最多，近有磊落城之护城军、禁卫军，不远又有黄沙镇，又有嵩楚宫在白粉府，可紧急调制；太子党虽以文为主，仅有江以日镇琴丝一府，然其坐磊落，可调制全城之兵；总督党占地最多，多为关西富庶之地，兵力暂居第二，可制动兵力却为最多，虽多无作战经验，却不可小觑，不过离案发之地盟约平原较远，恐远水难救近火；将军党作战经验丰富，兵力亦不少，其一大将军在盟约平原，预计兵不多，却能围困住隐德王，可见其强处，另主要之兵在关东盖雅，暂时难来。”

　　辰柏舟点点头，继续问：“冰儿可知此勤王求援信之含义？”

　　答：“今隐德王遣鸽求援，远至我通节郡，舍近求远，以二级军鸽求援于我，可知此磊落、黄沙必有变数，不能救急。既然不能救急，磊落城方面问题料想出在太子身上，黄沙镇、白粉府至于是何变化，冰儿暂时不知。既然我通节郡能有二级军鸽来信，料想丹青郡必为一级军鸽。二级军鸽四天到此，一级军鸽三天可至丹青郡，而丹青郡一天之内未闻出兵，可见总督盖文之犹豫。如此父亲则可急赴丹青郡，劝总督出兵，一旦救下隐德王，则总督可借机废太子，甚至继承竹下大统。我们选择总督，便等于投靠竹下之未来主人。”

　　不过辰冰说完，辰柏舟却摇了摇头，面带微笑提醒道：“冰儿莫忘记七国使团这一变数。”

　　“哦？”辰冰不解，但没有忍不住去挠头，坐姿依然没变。

　　辰柏舟闻言笑而不语，辰冰愈发不解。

　　“父亲，我们不是去劝总督勤王么？”辰冰微微侧了一下头不解问道。

　　辰柏舟摇摇头，伸出手去搭在辰冰的肩膀上，慈祥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冰儿，记住今天父亲之言--天下大势，唯把握机变者得之存之，优柔寡断者失之亡之。”

　　“冰儿不甚明了，还请父亲明言。”辰冰忍不住挠挠头说。

　　辰柏舟再次微微一笑，望着他的儿子说：“冰儿，我们虽无得天下之能，亦无取天下之势，却能辨清有此能、此势之人，故而我们依附其势，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此为人臣之道，得之则顺则活则兴，违之则逆则死则败。不过名利至高，还需警惕潜在之变数，该放手时便放手，切莫贪恋，不可不知。”

　　“哦。”但是辰冰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他还是背下了。

　　父亲的这些话，对辰冰今后的一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只是最后一句他没听进去，主要听进去的是前面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