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与灵如何共处?
人与灵如何共处?
是泷灵大陆亘古难以解决的问题,灵族据闻是神明指定来统御这片大陆的种族。
泷灵大陆南方荒野灵气贫瘠,北方灵气繁盛,而人族素来不可入北部灵州,凡灵州境内发现人族皆会被灵族施以“天养”之刑:置于极南之处一断崖边,废去全身武艺,供秃鹫啃⻝殆尽。
断崖地处南荒以南,世人又名天涯海角之处!
南部气候炎热,偏生断崖地势极高,是南方独一⻜雪的地方,似琼芳散漫,故而世人皆称:
“琼崖”
世人皆言南荒贫瘠,人族就应屈居在这个地方苟且偷生,可你,并不这么认为。
神,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凭什么灵族便是神,能据守在北部的灵州?
而人族却不行?
世间万物生来便是平等的,这是母亲教你的道理,你也笃定,母亲说的,就是理。
你姓叶,名辰,辰乃是天干地支第五之数,亦是众星所归之意,父亲说,希望你能如你的名字一般,日月同归。
你的父母不同于常人,他们天赋异禀,武艺超群,甚至在南荒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宗门,父亲严苛,从小便教导你习武健体,可你,却对习文更着迷些。
聂天齐、崇灵、墨同是你自小到大的玩伴,你年纪最大,故而几人自是唯你马首是瞻,每每宗门内讲武时,你都会拉着他们去到剑一先生的书舍听他说书。
可聂天齐这小子却每每都不情愿,毕竟这小子是个武痴,成日摸着手里那把朴刀,他说要打造出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更是想要成为陇灵大陆这天下第一刀客。
至于墨同,他既不通武道,习文更是毫无兴趣,倒是成日抱着个算盘,明明是家中穷困潦倒,却还要给家里的收支开度算个明白,做做打算,无论是练武亦或是习文,他似乎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要说谁与你最是臭味相投,那当属是崇灵了。
崇灵的父亲与你的父母乃是莫逆之交,只是你从未见过他的母亲,父亲本想招揽崇灵的父亲一同共治宗门,可崇叔却直言乐得清闲,不想被俗事烦扰,你父亲也没再多言。
崇灵从小便展露出了远超常人的武学天赋,好似何等招式一学便会,父亲常言,你若是能像崇灵那般,他也便会省下不少心思。
不过你从来都未放在心上,毕竟崇灵说了,你不爱习武,他便做你的拳头。
你打不过的架,他帮你打。
似乎只要是你想做的,他都会支持你,与你同行。
譬如,你每每要去书舍,聂天齐和墨同虽是拗不过你同去,可每每都坐在最后打盹儿。
崇灵却觉着,只要是你叶辰要做的,定然有你的道理,故而每每听学,他也格外认真些。
可每每入夜,崇灵在月光下都没有光影,你问过父亲,父亲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久而久之,你也未再去深究。
说起剑一先生,当真是一位妙人,人族没有朝堂,亦没有管束,灵族从来不允人族入北部灵州,遑论入朝为官?
可剑一先生却不同,他始终觉着,世间万般皆有法,也应有理,天道昭彰,不能一概而论,先生饱读诗书,虽书舍门人凋敝,可你却觉着,在先生门下习文,受益匪浅。
灵元五百八十五年,这一年,你方满十五,崇叔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要前往灵州,他说,要寻一个人。
那日之后,崇灵便被托付给了母亲,你与崇灵也成了同睡一张床的好兄弟。
只是,这个弟弟再也没笑过,毕竟,崇灵的父亲武艺超群,可灵州向来是人族的禁地,此去能否归来你们都不能定言。
纵然你如何安慰,都无法解开崇灵埋藏在心底的结。
只是…长此以往,你担心崇灵心内郁结,一连数日,你都拉着崇灵去市井闲逛,可南荒分瘠,这市井里除了吃穿用度的摊铺,也见不到什么新鲜物件儿。
这日,你正拉着崇灵在铁匠铺前,准备给他打造一柄刀刃。
明亮的天际瞬时晦暗无边,浩浩荡荡的灵族战将挥舞着羽翼,一时间遮天蔽日。
时不时有淅沥沥的鲜血如稀疏的细雨般落下,你知道,那是你们的同类,被灵族废去内力,受过刑的人族!
人族卑微,凡灵族战将所过之处,皆需跪地俯首,可崇灵却直挺挺地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人族没有资格直视灵族的双眼,你的这个弟弟却满眼迷茫,仰头看着高空。
你顺着他的目光抬首。却看到了崇叔的身影,此刻的他双目紧闭,身上布满了血渍,想来定是遭受过你无法想象的折磨。
你已然顾不得那么多,起身用衣袖捂住了崇灵的双眼。
可衣袖处不断翻涌的湿润,和崇灵颤抖的身形,你知道,终究是晚了一步。
崇灵双拳紧握,你知道,此刻的他有多绝望,多无助。
好在灵族战将从来眼高于顶,未曾注意到你们,你知道而今唯有一法,便是在他们赶赴琼崖前救下崇叔,否则,崇叔将会成为那些秀鹫的口食。
正在你们回府途中,却看见两道身影一跃而起,手中持剑朝着琼崖方向奔赴而去,父亲母亲面色决绝,看着人流中的你们,并未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朝你点了点头,便消失在了漫天雾霭里。
这是你与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自那日后,你再也未曾见过他们,而你,和崇灵,也再无依靠,成了众多流民中的一员。
好在剑一先生收留了你们,你不明白,为何人族就该被如此对待,为何你们连讲道理的资格,都没有?
崇叔,父亲,母亲,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要上琼崖,就算身陨,你也要为他们殓骨!
“叶小子,你确定,不读书了?”
〝嗯,不读了。”
剑一先生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那我带你们去琼屋走上一遭。”
“老师,您一介文人,琼崖雪重,学生不想牵连您!”
崇灵本一直没有言语,此刻却轻声开口,毕竟,先生与你们无亲无故,琼崖的凶险你们是知晓的。
只见先生执着手中的太仓笔,本和煦的眼眸顿时凌厉,执笔一挥,阵阵剑气弥漫了整个书舍。
“太平年握笔,风雨间执剑,这是我的道理。”
你和崇灵一时惊异,先生满腹韬略,没曾想武力也如此卓绝。
犹记得琼崖上风雪弥漫,积雪足足有半人高,可你们在先生周身内力的护持下,却雪不落肩,风不动衣。
那日,先生屠尽了琼崖上的所有秃鹫,而你们的亲人早已面目全非,全然无法分辨,你们将这些尸骨埋藏在了崖顶的后山积雪中,直至双手全无知觉,你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不顾先生的劝阻,同崇灵在雪地里枯坐了一宿,任凭风雪吹打。
说来可笑,你本想着要替父母收敛,到头来,却连那副骸骨是你的亲人,都分辨不得。
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你才知晓,你真正要做的,是要改变这个世道。
这一切,都拜灵族所赐,你要让整个灵族,付出代价!
“我想报仇!”
你眼眶里的泪早已流干,看看身侧的崇灵,声色颤抖。
“哥,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崇灵神色肃正,是啊,你要做什么,他都会帮你,可这次,他不光是为了你,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
次日拂晓,本以为灵族会兴师动众,却独独只来了一个自称是“灵天”的年轻女子,她头戴薄纱,你们也看不真切,只知她与先生在大雪坪上激战了一天一夜,却未分出胜负。
那日后,灵天离去,并未深究,先生散琼羽于世间各处,广收门生,你和崇灵自然地拜在了先生门下。
聂天齐这个武痴从哪里得了这琼羽,初上琼崖那日,你们抱着一壶壶烈酒,酩酊大醉,倒是墨同那小子,上过几次山,而后,便去了中州,说着要做天下的商道魁首。
随看先生名气的传扬,越来越多的能人异士上山拜会,可无琼羽,不得入琼崖,这是规定,故而鲜少有人能得见先生真容。
那日,你同崇灵替先生前去山下接引新来的弟子,没曾想竟是两位女子,你此生都忘不了那一天,凛冽的寒风好似在那一刻变得温热,本晦暗的天际也有了颜色,她是那么明艳。
人们都说,情爱二字讲求细水长流,你本也信了,可见到她,你才明白,何为一眼定终生。
直至回过神来,你才惊觉自己失礼,正欲拉着一旁的崇灵赔罪,却看到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同行的另一个女子,你一下便明白了,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
有默契的很呢!
你与崇灵除了每日在先生的指引下习武健体,便是想着法子讨姑娘家的欢心,好在,你和崇灵模样也算俊俏,更何况你们山呼海啸般的攻势?
那一年的秋聚,先生替你和她,还有崇灵他们,在大雪坪上操持了简单的婚仪,你同她,除了同门师兄妹,更进了一步。
都说缘分天注定,你和崇灵这兄弟间的默契,也好似命定般,次年的秋聚,你和崇灵在同一日有了自己的子嗣,怡好你是女儿,而他是男丁,那日,你们开怀畅饮,定下了娃姓亲。
你们两兄弟的缘分,光你们这一辈还不够,得靠你们的下一代去延续。
你给闺女取名为奕北,实则是意北之意,你知道,学成那日,你要你的女儿,你的家人,光明正大地在北部灵州生活,你受过的屈辱,你不会让你的后代沾染半分!
而崇灵则是给他的儿子取名为予南,他想,让南荒好些,不要如你们当年一般。
也许,从一开始,你和他,便是南辕北辙。
又过了两年,崇灵添了个女儿,你们也甚是欢喜,他看着兰支,柔声道:
“兰支,我希望我们的女儿一生平安,更希望你能一切顺遂,便取名安兰吧。”
“好…”
那时的你们,还不知,这天下安定,哪有这么容易?
潜心修剑后,你才发见,原来,你的武学天赋并不差,加之崇灵与你每日对决磨砺,灵元六百年,你们二人双双入了圣人境,这是天下武夫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那日,你们不顾先生劝阻,绝然下山,带领人族揭竿而起。
由于你们琼崖弟子的身份,人族响应者众,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聂天齐和墨同,人族大军一时集结数十万,那日笙旗猎猎作响,乌压压的人族大军如黑云般匍匐在你们脚下,你同崇灵被人族尊称为圣雄,聂天齐执掌大军,墨同则是负责粮草调度。
你们一路从南荒攻至中州,如履平地。
原来,灵族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只要人族齐心,天下唾手可得。
可中州那一战,直面灵族的主力战将时,你方知晓,是你,把一切看得太过简单了。
灵族战将横亘在半空之中,以一敌百,人族大败,灵天一人一剑,直立于高空之中,宛若神明!
那张脸明明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擒贼先擒王,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不顾崇灵,不顾她的阻拦,执剑直冲天际,毕竟这柄剑,是聂天齐铸的最好的一把剑,你有这泷灵大陆最好的剑术,更是手握这天下最锋利的剑刃,何来不敌灵天一说?
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崇灵替你拦下了灵天身前的灵族战將,你与灵天墬战许久,却还是败下阵来,那双眸子无情,冰冷,下一刻,她的剑锋所至,你曾经想过,你的一生会如何迎来终点,却没想到,是这么的不甘!
明明灰暗的天空,此刻却多了一抹鲜红,是她,挡在了你的身前,她的鲜血温热滚烫,拍打在你的脸上。
是她,用她的命,止住了灵天的剑势,是她,救了你。
那一刻,你的心好似被剑气划过的云层,一寸寸,被撕碎!
灵天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本可以一剑了结你,却收剑入鞘,鸣金收兵。
原本,你以为想要的是一个人灵共处,公道昭彰的天下,此刻,你才发现原来是你太过天真,这天下哪来的公道?
何物何事终归要的不过是等价二字,命只能用命来抵,何事但凡是做了,便要付出代价,而你,要整个灵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曾经想为父母收殓尸骨,却因面目全非,无从下手。
而今,她也在你眼前化作了点滴莹尘,什么,也没留下。
纵然你声嘶力竭,一切依然无可逆转!
空中淅沥沥落雨不绝,你拖着麻木疲急地身躯,想去找寻她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却无迹可寻,你试图去握剑,纵然身死,也要灵天血债血偿!
可你却发现,你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战场纷乱,你终是在崇灵和聂天齐的护拥下回到了军营。
不知是淋了雨,还是为何,你感到整个人冷透了,原来,一个人悲伤到极致,是落不下泪来的,你神情凝滞,看着被鲜血洇湿的衣袖怔怔出神。
“阿爹,你…打赢了吗,娘亲呢?”
毫无血色的手掌倏尔间有了温度,那是因为奕北的一双小手覆在了上面。
你本以为,你失去了一切,好在,奕北还在,奕北是她留给你唯一的牵挂!
你回握看奕北的小手,顿了顿,柔声道:
“娘亲在天下看着我们呢…”
“可这天空灰蒙蒙的,她看得到我们吗?”
“她会看到的…”
定了定心神,你终是一指点在了奕北的眉心。
你不想,让奕北同你一样,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
你想奕北,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地过完她的一生,你只能让奕北忘记她的母亲,忘记过往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你知晓,此刻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一切恐怕得从长计议。
是夜,你打算去找崇灵商量对策,却无意间听到了兰支与他的对话:
“崇灵,辰哥他…”
“我们都没想过灵天会是她,更没想过她会这么强…”
“如此,先生他不下山便说得通了。”
〝崇灵,我要不要去找她,毕竟…我也是灵族…”
“兰支,而今局势,已然不可化解,别说了…”
灵族?
兰支居然是灵族?
为何他们从未提及?
还有崇灵,明明你朝夕相伴,可为何,你却无从知晓?
世人皆知,灵族可化剑灵,若人剑合一,威势无可匹敌。
这也是历代灵天强大的缘由,如若兰支化作剑灵,为崇灵所用,那是不是…?
你明白,作为崇灵的大哥,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而今人灵大战的局面,不可转圜,如若不能战胜灵天,死的可不光是兰支一人,你们无一幸免,甚至包括奕北,你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算是你这个弟弟因此事记恨于你,你也不得不劝兰支这么做,如今你虽对自己的生死不在乎,可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奕北遇到任何危险!
奕北,胜过你的命,胜过你的一切!
再三思虑下,你还是单独找到了兰支,她没有诧异于你这位师兄的决绝与无情,反倒是格外平静坦然。
你不知,她是如何劝说崇灵的,次日拂晓,崇灵的营帐布满了阵阵飞雪,你知道,那是兰支化剑灵的异象。
你看着朝夕相伴的弟弟悲痛欲绝,阵阵威压倾轧而来,那一刻,你没有半分喜悦,而是阵阵心悸。
崇灵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而你也终于知晓,为何从未见过他的光影,因为,他是贱灵,是人与灵的后代!
琼崖典籍记载过,人与灵的后代可真气逆流,如此功力大增,眼瞳会变成红色,而他,分明便是如此,俨然如一尊魔神,一向和煦温顺的弟弟,第一次让你感觉到了一丝丝恐惧!
不断外溢的气息压得你呼吸都为之一滞,他看向你的眼神里少了很多亲近,掺杂着很多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你身负重伤,在营帐中焦急地等待着战报,最终,不出所料,崇灵一剑结果了灵天的性命,拿到战报的那一刻,本以为是喜悦,可内心的阵阵心慌告诉你,你在担忧,可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你不想去深究,也懒得去想…
灵天战死的消息瞬时传遍了泷灵大陆的每个角落,灵族一时溃败不堪,攻下灵天宫的那日,你试图率大军清剿灵族残众,却被崇灵,聂天齐,墨同拦了下来。
崇灵直言:
“师兄,而今天下已定,就不要再起战乱了!”
你正欲说服这个向来对你言听计从的弟弟,却被聂天齐,墨同在一旁的附和声打断了思绪。
究竟从何时起,他们好像都不听你这个大哥的话了?
你知道,此刻已然说服不了他们,也只好就此作罢,本想着与崇灵共掌天下,他却出言婉拒了,他说,他想回到南荒,回到他和兰支初遇的地方,无论你如何挽留,他都执意如此。
本想着打得天下,曾经的兄弟一起建立空前的盛世,可聂天齐和墨同也要随崇灵同去,南荒贫瘠,好不容易从那片荒野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们为何又要回去?
你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失落与疲倦,是,这一路走来,你做了很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可沙场对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三岁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懂?
明明你是大哥,可他们,为何连你的话都不听了?
当天夜里,硝烟散尽,他们未做停留,仅点了数万军士,策马朝南荒赶赴,你好想对崇灵说,哥哥对不住他,哥哥舍不得他们……
可最终,你也只能强颜欢笑,让他们万事珍重。
而今的你,是全天下的王,便不能像从前那般,你得有王的威势,更要有王的风度。
可这破碎的山河,仅靠你一人,真的能拼凑如初吗?
他们从来都觉得是你做事不留余地,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如今的你,有多孤独,多无助?
你以奕北的“北”字立国,暂居于灵天宫,自封人皇,毕竟,在你眼里,而今天下是人族的天下,你从未想过去统御灵族,所有灵族,终会迎来你清算的那一天!
你册封了管治各部的文武百官,却发觉这百废待兴的北国,治理起来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当君主,你也从未学过治国之道。
你虽带领人族推翻了灵族的暴政,可人族的各大世家好似并不领情,反倒是据于各自的家族,拒不称臣!
无奈之下,你只能以人皇的身份,与这各大家族联姻,你知道,天下方定,不可再去强行镇压,否则定然适得其反。
可你心里明白,从始至终,你只有一个子嗣,那便是奕北,你和她是我们,而其他人,都是他们!
北国伊始,各方动荡,为了以防万一,你都是让奕北与你同住,毕竞,这天下,没有人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伤到你的女儿。
人族因之前受尽压迫,人才凋敝,看似百官各司其职,实则漏洞百出,不得已,你只能事事亲力亲为,每至深夜,你都在为各处的奏请反复斟酌,不觉间,往往就着伏案便是一宿。
待得昔日醒来,身上总会披着厚厚的的袍子,你知道,是你的女儿在关心你,奕北从小便乖巧懂事,每每看着奕北的眉眼,你都能想到她…
她的出现,让你的世界有了色彩。
而奕北,则是让这片色彩弥漫天际四野…
看着桌案上批注检阅的奏折,这分明不是你的字迹,原来,无数个深夜,你的女儿,在帮着你,与你一同,托着这座堡垒,负重前行。
还好,你的身边,有奕北在…
待得局势稳定,你本欲对灵族再次发起清剿,这是她死后,你一直坚持笃行的信念,可你的好师弟们,却在南荒建起了都城,容纳灵族栖身!
得到消息的那夜,你沉思了很久,直至后来,你才明白,崇灵归根结底,有一半的灵族血脉,你推翻灵族暴政的时候,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后。
可若是你要对灵族赶尽杀绝,那他,是不是首当其冲呢?
墨同从小便擅长经营之道,加之南都开化,一时间,人灵两族纷涌而至,灵州虽为北国的新都,却远不及南都繁盛。
朝堂之上,越来越多的人上奏,直言南都而今不受北国管制,更是拥兵自重。
这些庸碌之辈一味的迎合讨好,可他们却摸不透你的心思。
他们不知道,他崇灵是你认定的弟弟,聂天齐,墨同更是你的倾盖之交,若要造反,他们何须回到南荒?
这些言论都被你一力压下,可传言却愈演愈烈,不得已,你将动摇国本者,一律论处。
奕北及笄的那年,你想着毕竟她和予南定下了姻亲,女儿及笄需择佳婿,提前数月你便给崇灵他们寄出了请束,想着南都来灵州路途遥远,免得耽搁了时日。
可直到奕北及笄礼那日,灵天宫风雪弥漫,你却没等来你自认为最信任的兄弟!
他的回信只寥參数字:
南都伊始,百废待兴,抽身不得,人皇见谅!
人皇?
他崇灵没有称你兄长,语气里全是君臣,无半分情义!
那日,你当着奕北的面,并未展露出半分失落,你对看北国天下立昭:
奕北为北国,未来继承你人皇之位。
她是你的全部,你所立的国,自然也是她的。
可奕北不知道的是,那日夜里,你摒去了所有宫人,一人在深宫中,借酒消愁,你想和他们像当年一样,可他们好似早就与你渐行渐远了…
那夜,你做了个梦,你梦到崇灵双目赤红,持着兰支化灵的把柄灵兰剑,杀到了灵天宫,奕北和她母亲一样,挡在了你身前,那道黑色身影未做停留,一剑便刺穿了奕北的胸膛!
一梦惊醒,你捂着疼痛难忍的心口,虽是梦境,你的心一如当年,又碎了一次!
此刻,你方才明白,原本你同奕北讲的“他们”是灵天宫里,和奕北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许,这个“他们”不单单只是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身边便只有奕北了。
你对他们的真心实意,他们若不要,你一味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不了从此以后,你踽踽独行,除了奕北,你无须任何人作伴!
之后的时日里,你常常被梦魔所困,这些梦里,无一都是他,你的弟弟,他的冷漠,他的敌意…
你还记得拿到琼崖榜的那日,天下绝巅当先生莫属,毋庸置疑。
可你看到第二是崇灵的时候,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天下前五,南都占了三席!
你知道,此榜并非空穴来风,崇灵逆流真气后,你不是他的对手,整个泷灵大陆一时沸腾,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南都,毕竟,北国以武立国,你这人王一时形同虚设。
就此事你想了很久很久,你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奕北日后继位,她能面对这飘忽动荡的局势吗?
你都无法确保,遑论是她呢?
你和崇灵他们知心交底,可他们呢?
归根结底,不论是何等生死至交,都比不上血缘至亲!
你和奕北是“我们”,而他们,永远是他们!
灵州群臣这日齐齐上奏,要崇灵来灵天宫赴任,如此以往,北国恐怕要易名为“南”了,你终是拟下了召南都众人来灵州赴任的旨意。
同一日,你派人在中州选取了新的帝都,毕竟灵州是灵族的帝都,不是你为奕北选的帝都。
你想过,如若崇灵逆旨,你又该当如何?
人都是会变的,不知何时,这个弟弟变得忤逆,变得让你心悸。
而你的心,也随着她消散的那一刻,彻底冰封。
好在,他在收到旨意的那天,使携着南都众人北赴灵州,一连数日,你都彻夜难眠,多年未见,再相见,又是何情何景?
你要崇灵他们留在灵州,他们会答应吗?
很多种念头在心内撕扯,直至崇灵携着聂天齐,墨同和崇予南跪伏在你面前的那一刻,你才知道,这数年未见,你和崇灵,早已不能像当年那般同床共卧,互诉衷肠了,唯剩君臣、礼仪这些冰冷的字句。
“南都众臣拜见人皇!”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错觉还是为何?
你从阵阵平静里感受到了一丝丝敌意。
半晌,你竟不知如何开口。
冗长的寂静后,你斟酌再三,还是缓步走下了高阶。
“师弟…”
“人皇,君臣有别!”
崇灵未曾抬眸看你,言语间,跪伏在地,却往后挪了两步。
你终是沉声说出了你心底的意图:
“这次,便别回去了吧!”
你能看到南都众人身形抖了两分,崇灵并未应你,他微微起身,第一次用他那双熟悉的眸子看向了你,赤红色的瞳孔里好似闪烁着阵阵凶戾。
“师兄,南都子民又如何处置呢?”
“当然是⋯屠尽灵族余孽!”
“不可!”
“你别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可那些灵族子民是无辜的!
“凡事都有代价,我要整个灵族为我的妻子陪葬!”
“师兄!”
此刻的你声色颤抖,早已不似方才那般隐忍克制,近乎声嘶力竭:
“崇灵,这么说,你觉得我是错的吗?”
“老师教导过我们,不能因身居高位而笃行,万事皆有度,你如今这般,可还记得老师的教诲?”
此刻的崇灵再也没了君臣该有的本分,毫不克制地宣泄着他对你这个兄长的不满。
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那是无数个日夜萦绕在你心头的梦魔:
“你…是要反吗?”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顿时噤若寒蝉!
聂天齐不顾崇灵劝阻,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师兄,你怎么能如此想崇哥儿?”
聂天齐本欲起身,却被崇灵重重地按倒在了地上,随着阵阵威压倾轧而来,宫殿穹顶都摇晃了几分,场面登时剑拔弩张!
你眉间微蹙,你有想过很多种情境,却未曾想到会是如今的局面。
你注意到,自从兰支化剑灵后,崇灵几乎是剑不离身,此刻却是空手而来,正在你思索之际,他以掌作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我…崇灵今日自裁,断了…人皇的猜忌,不过…你要放了他们!”
“崇灵!”
此刻的你已然顾不得先前种种,你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自裁来结束南北不相容的对峙!
你永远忘不了崇予南,聂天齐,墨同那一双双冷漠疏离的眼神,那眼神里,是恨不得将你寸寸撕裂,咬碎的冲动!
无数种可能在你脑海里闪现,最终,你恢复了平静,不再是失去至亲至爱的兄长,而是高高在上的人皇!
“聂天齐,吾封你为大柱国,别忘了,你的女儿…”
“墨同,你为大掌印,执掌朝堂!”
并不是为了安抚亦或是遵从崇灵的遗愿,你很清楚,天下要稳固,少不了他们二人,这本就是你原先的打算。
聂天齐和墨同目眦欲裂,可随着聂天齐的应声受命,墨同不得已间,也俯首称臣!
崇予南此刻抱着崇灵的尸身状若疯癫,聂天齐墨同二人虽是不愿,还是被你摒退了出去,整个大殿只余你和崇予南两人。
“予南…我⋯”
他抬首间,居然握拳挥至你的身前。
〝叶辰,我…要你血债血偿!”
纵然他天赋异禀,却远不是圣人境的对手,你挥手间,便让他跪伏在地。
“予南,我没想过……会这样。”
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间挤出来一般,在空荡的大殿里掷地有声:
“叶辰,只要我崇予南还活着,我便要你偿命!”
冰冷的话语如刀刃般穿刺着你的内心,梦魇里的身影与眼前的男子不断重合,他和崇灵长得越来越像了,难道…
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骸,如若今日崇灵狠下心对你动手,那倒在地上的会不会就是你,他们,会有半分恻隐之心吗?
你转而看向崇予南,显然,他们不会,这北国天下,恐怕除了奕北,都不会!
崇灵死的那一刻起,一切便早已无可转圜,不是吗?
你卸去了崇予南身上的威压,淡声道:
“你若想活,便俯首,我可以看在你父亲的情义上,既往不咎,可若给你机会,你不要,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你知道,要他放下一切,做你的女婿已然没有可能!
可他毕竟是崇灵的骨肉,你杀过很多人,此刻却迟疑了。
“叶辰,呸…”
他又一次握拳朝你袭来,你眼神凌厉,一手按在了他肩头,一手抵住了他的经脉。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下一刻,这个惊才绝艳少年英才一身功力被你尽数散去,纵然他还是出言不逊,你只是将他打入了地牢,严刑拷打,直至他彻底俯首为止!
他对你构成不了半分威胁,可他却是奕北成王路上的绊脚石。
也是在这一刻,你明白了一个道理。
身为君王,不能认错,更不能后悔,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你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只有如此,你才是王,否则江山易主,天翻地覆!
你早已想好了一切打算,独独没有想到奕北会如此在意他,奕北是你唯一的软肋,你也只好放了崇予南一条生路。
那日后,天下再无一人谈论南都,你也在中州建起了崇关,将灵族尽数驱逐到了南荒。
崇予南不知何时在灵天宫遁去了身影,你也未再去寻,毕竟,他早就是废人一个,只是希望奕北莫再深陷其中。
数月后,北国新都奕北城落成,自此北国迁都至中州,天下稳国,随着你的杀伐果决,天下省知,人皇敕令如天,莫言不从!
甚至民间有传言你好杀成性,拿你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
可他们不知道,对这些你从来不在乎,你要的是天下人怕你,开国之者要的是立威,而非显名!
你手上染了太多的血,早就洗不净了。
你只希望,奕北莫要步你的后尘。
后世人若兴尊崇一代明君,奕北定然是。
加之你这个暴戾无道的先君在前做垫,她的成王之路定然是一片坦途!
只是…奕北她…真的……能懂你口中的“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