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代桃僵
小楼一梦二十年,
飘然逝如烟。
身前身后,繁花依旧,
草莽皮囊可堪怜?
一念情未了,
难离人间。
灵儿陪着老妪,一路颠簸,回到望君山茶楼。望着老妪忘情地急火火前往书房,灵儿便先到后堂等待。没一会儿,那邓只吾转世的少年钟未之便跑进后堂,见到灵儿,即刻呆住。灵儿嗔笑道:
“个儿郎翩翩模样,做贼劫持去也?”
钟未之一下都明白了,万般感慨涌上心头,泪如雨下,慢慢上前,拥灵儿入怀。此时,他忽然感觉,灵儿本就是他寻找几千年的伴,终于梦圆,再无所求。正是
心如止水水难止,
情若死灰灰复燃。
不意轮回孤苦后,
改谢降怜揖老天。
两人虽然都不清楚对方千年轮回修行之事,但百年之事都是清楚的,自然也是心满意足,相拥不辍。却惊呆了后面赶来的老妪和丫鬟,待回过神来,便悄然退出,来到前堂等待。而灵儿虽然知道老妪在前堂等待,但一时之间难以说清原委,便与钟未之携手来到书房,互诉衷肠。而灵儿见自己洁白无瑕的本体卧在床上,便笑道:
“秀才知书,何故并不达理?未经三媒六聘,便与人同床共枕也?”
钟未之羞红双颊,无言以对。而灵儿又道:
“你我人妖殊途,可曾熟虑相伴今生?”
钟未之答道:“情之为物,至深成魔。妖魔相伴,天作之合。”
灵儿叹道:“唉,你我本前生有缘,奈何你前生酸腐,以至于失之交臂,徒受二十载魂魄撕裂之苦。莫若今生为贼,反而如愿。呵呵呵。”
钟未之也笑道:“圣贤规矩误我。呵呵。”
灵儿道:“缘起缘灭,皆是天定。世人愚钝,望你顺其自然,勿以真情相告,你我可得一世因缘。而以甥为母,乃是养育之恩,是你肉身七魄之责,勿以三魂而论。倘若投胎别家,你我未必仍有今世之缘。望你了然。”
钟未之答道:“这个自然。她前生孝敬于我,今生养育于我,两世恩情,我岂能不报?但请宽心。”
灵儿笑吟吟道:“如此便好。且拜望母亲,待明日便言说白狐已逃。嘻嘻。”
钟未之唯唯诺诺,一起下楼拜见母亲。老妪惊喜而又忐忑,却也没有办法,只好随缘了。人家上仙都说与自己儿子有一世姻缘,自己怎么敢造次有异议呢?况且,得一个几个仙孙也不是坏事嘛。
既已事定,老妪便展示出一辈子的经营能力。先是着人打探,然后亲自来到望君山下一农户家,重金买下其独女做丫鬟,并令其以远亲身份送投亲的灵儿出嫁,其女便作为灵儿的陪嫁丫鬟。农户得了一大笔钱,养老有余,自然如天上掉了馅饼一样欢喜,况且,女儿生来又丑又胖,既无貌,又无才,因过胖又不能劳作,且性情彪悍,已待字闺中,却无人登门说媒,做个丫鬟,端茶送水,也是个生计,且钟家一向口碑极佳,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女儿。于是,一拍即合。
最重要的事搞定了,其他的都不是事儿,一应事宜完毕,半月后,吉日良辰,吹吹打打,便迎了灵儿进门。老妪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仿佛也年轻了许多,待灵儿婚后回娘家探望已毕,便将茶楼生意交由钟未之搭理,自己做个顾问,开始享受天伦之乐了。
平静而忙碌,充斥了钟未之的日子,他志得意满,可谓充实又快乐。而灵儿却也没有闲着,每天教习丫鬟琴棋书画,不亦乐乎。
丫鬟易家囡,乳名贝儿,虽然无貌无才,彪悍凌厉,但聪明过人,一学就通,而且,自第一次见到灵儿,便喜欢得不得了,甘心为奴,对灵儿所言,从无二话。偶像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贝儿年方十四,豆蔻年华,自然也是羡慕同龄人的苗条婀娜,顾盼生姿,而主子灵儿恰恰是这方面的极致。一来二去,贝儿饮食起居,一言一行,尽得灵儿真传。尤其是饮食,清油寡淡,也不饿了,自然便越来越瘦。而一瘦遮百丑,加之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风吹日晒,也日渐白皙,贝儿眼见得一天比一天漂亮,以至于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惊喜一遍。而灵儿又教习她皴眉涂鬓,以自己为模板,弄得惟妙惟肖。一年下来,贝儿俨然像是灵儿的影子一样,不是身边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一日,七巧佳节,钟未之高会归来,酒醉盎然,回到卧房,见贝儿不在,便拉着灵儿求欢。灵儿欲拒还迎,侍奉好事。既已,酣睡整夜。
晨起,钟未之见床榻......乃问原委,灵儿以适逢月事敷衍。钟未之告罪不已,自责莽撞。灵儿却欣喜无谓,草草敷衍了事。自此,钟未之愈加敬重灵儿,关爱有加。
又月余,钟未之外出归来,微醺而卧,继而朦胧愈睡。恍惚间,灵儿入被求欢......而灵儿稍不回应,钟未之心中纳闷儿,以为偶有不欢,越发诘问。而灵儿依旧轻声支吾,钟未之便呼唤贝儿掌灯。而贝儿不知所踪,灵儿乃起身掌灯。钟未之一盏茶喝罢,酒意全无,见一旁侍奉之人乃是贝儿,不禁大惊失色,急忙问询原委。贝儿便跪地述说,是灵儿小姐身体不适,命她来侍奉公子就寝。钟未之心内五味杂陈,原本一心只有灵儿,谁料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便急忙忙跑到贝儿房间,见灵儿安眠无事,又悄然返回,再问贝儿详细。贝儿回说,自上月七巧以来,每每公子酒醉,小姐便令贝儿侍寝。
钟未之顿时无语,心中惭愧,因酒肉之友,冷落了灵儿,实在不该,而又怪谁来?思来想去,乃好言相劝,令贝儿回房收拾行囊,明日归家,自行出嫁便了。贝儿无以为计,只好回房禀报灵儿。
原本,灵儿安排贝儿侍寝,乃是为钟家后继,贝儿生得一男半女,余生亦有可依,谁知竟至如此。便安慰贝儿道:
“贝儿,你我姐妹有缘,姐姐亦曾应你,护你一生。你若喜欢公子,便听姐姐安排,姐姐送你一生幸福。唯需谨记,以姐姐之名侍奉公子,忘记你是贝儿。你可愿意?”
贝儿自然愿意,便唯唯诺诺。灵儿便回房与钟未之说道:
“相公,自古酒色之徒,难以寿永。而灵儿相伴年余,未怀男女,故而得贝儿应允,侍奉相公。若积得一男半女,以为后继,贝儿亦有所托。灵儿与相公历经百年,修得共枕而眠,相公若英年早逝,可是值得?况我二人不知是否有孕在身,相公如此绝情,赶走贝儿,令其如何自处?”
钟未之噗通跪地,涕泪交加,说道:“未之愚昧,得意忘形。未之心中唯灵儿一人,自此改过自新。望灵儿莫要抛弃未之。”
灵儿叹道:“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灵儿不怪相公,只是,俗世间贪欲无度,相公熟读圣贤之书,岂不知本末不可倒置?良莠终分内外?贝儿农家女子,尚晓姻缘难得,惜之而再。一世百年,可有多少青壮岁月?相公自醒便了。灵儿应允贝儿,护其一生,故而暂别一载。若相公洗心革面,灵儿携子归来,共度余生。相公好自为之。”
灵儿说完,洒泣而去,留下钟未之痴痴傻傻,不知所以。待钟未之清醒过来,疯一般跑向贝儿房间,早已人去屋空,不知所踪。只有桌上一张信纸,写着:
江南花红早,
塞北草绿迟。
春光同一处,
身心不两知。
钟未之看得糊里糊涂,不知何意。但又不能叫喊家人起来寻找,只好自己跑出去,毫无目的地寻找。但跑了一夜,踪影未见。天明,已来到望君山脚下,忽而想起贝儿娘家在附近,便前去问询,但又不能实话实说,否则人家要人,也是难办,只好托词顺路探望,见贝儿并不在,灵儿更加不在,只好郁郁而归。
钟未之回想灵儿告诫,句句忠言,奈何人去楼空,悔恨已晚。无奈,唯有依言行事,希望一年以后,灵儿能够看见改过的自己,带着孩子归来,再享天伦。眼下,只好对母亲谎言,灵儿有难言之隐,需带着贝儿离家一时,不日即归。继而,专心两地茶楼生意,孝敬母亲,深居简出,研习学问,俨然又一翩翩佳公子。
转眼一年,灵儿杳无音讯,钟未之无可奈何,惆怅不已。又月余,九九重阳又至,钟未之独自一人,不知何往,乃踽踽而行,任由南北。
无意间,钟未之来到望君山下,继而想起望君峰一世痴情,如今因缘际会却不知珍惜,转而又极度想念灵儿,求之不得,不禁潸然泪下,低头唉声叹气,视脚而行。
“个郎儿何事如此悲伤?”
钟未之听到有人问话,心中即刻狂跳不止,猛然抬头确认,正是灵儿,不禁又泪如泉涌,不敢上前,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灵儿抱着个婴孩,他只有落泪。
“不认孽种也?”灵儿一边将婴孩送进钟未之怀里,一边笑着说道。待钟未之傻傻地抱着婴孩,灵儿又揪着钟未之耳朵,边走边笑道,“重阳无友,家去共饮。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钟未之带着眼泪,笑着答道:“哎!哎!回家共饮,回家共饮......”
钟未之喜极无话,归家置酒,而相别日深,举杯又不知从何说起。灵儿便笑道:
“相公年来忙碌,不知可否无暇笔墨。灵儿打油一首,相公指正:
江头江尾水东流,
一叶入海无系舟。
拼却半生题红字,
只盼玉郎掬半瓯。”
钟未之早已心花怒放,神思不在,只道是灵儿也思念于他,便只有连连夸赞,完全没有细细思量。而灵儿又笑道:
“相公,灵儿有半阙假词,难以完全,劳相公圆满可好?”
钟未之不暇思索,答道:“夫人请讲。”
灵儿笑道:
“花开缤纷色彩,
人具百千情衷。
若无相及若相同,
各自风情万种。”
钟未之略略沉思答道:
“前世情真痴切,
今生魂归魄从。
一心从来一意浓,
尽皆言口由衷。”
灵儿鼓掌喝彩,眼眸灵动,举杯对饮。二人酒至微醺,小别胜新婚,早早歇息了。
自此,二人琴瑟情笃,又育二子三女。而钟未之极其惧内,又极其喜好受虐,灵儿也每每轻轻踢打骂俏,二人受虐施虐为乐。钟未之修桥助学,扶贫济困,一生积德行善,年八十而终。
灵儿拖着老迈娇躯,亲自送葬。既已,天空飘下一张信纸,落在灵儿手中。上面写道:
斯人伊人去未还,
疏途无奈托纸钱。
无限相思化雪雨,
尽洒塞北与江南。
海枯石烂再盟山,
伊情难忍折柳还。
断魂无需愁肠碎,
清明过后三月三。
灵儿抬头望着天空,笑道:“姐姐,来生有缘,为你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