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仅把岸上的世界洗刷了一遍,袭卷的大风也把江面和江低的水翻滚掉了个头,雨后天空使了劲的湛蓝着,暮色苍茫,西边天际线装不下沸腾的异形怪状的火云,终于一泄而下,铺满了江面,染红了江水,不知在何处躲雨的白鹭此时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飞回栖息地。
老郑头摇摆着身体前扑后仰和船桨保持着同一节奏,小船顺着江水缓缓往前,这场雨来太凶,担心着昨日刚敲杠下水的渔网是否还在原地,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浮标,渔网还在,上面挂着少许小鱼小蟹,只是不知渔网中间被什么大鱼挣破了个大洞,像一张着的深渊巨口,老郑头凭着老练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出这个大洞不同寻常。
也许能寻见大物,老郑头草草收了渔网,把船向远海方向驶去,追着急凶的江水奔腾了数十公里,天色须臾之间变的昏暗,铅灰色的浓雾如潜伏在暗处的猎豹伺机向老郑头的船只聚拢。
“不能再开,不然要迷失方向了”黑暗带来的沉寂和恐慌的情绪淹没老赵头。即刻掉转船头往回开,雾太浓能见度不及五米,似乎驶了好几个钟头了,为何还不见熟悉的山岩,也没有其他过往的渔船,“他娘的,见鬼了”老赵头拍了两下接触不良的手电,彻底紧张了!
为了节约些能源,老郑头打算熄火停船,坐在船舱里度过漫长黑夜等待天亮,也不知过了多久,阵阵海浪打着船舷,声响听起来挺沉闷,老郑头迷糊间似乎听到有异样的声响,惊恐的挺直了身板,“有人……”
浓雾已不知何时散去,江岸边的群山威严耸立,天空挂着几颗幽寂的星星,船只顺着水流飘到了一个港口边,这是个废弃的港口码头,石柱和台阶上布满了藤壶苔藓,码头上成片枯萎的芦苇都在诉说着萧条荒凉,借着诡冷的月光老郑头猫着身体探出头警觉的观察四周,正起身打算驶离,
“渡我一下吧……”幽丝缥缈的声音在老郑头的耳中犹如晴空炸雷,码头阴暗的干枯芦苇中竟佝偻着一个老妪,满是脓疮的头皮上稀疏的挂着几缕白发,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脸上长满了癌变的黑色斑块,恐怖阴魅的微笑着抬起双手,像是在招呼着老郑头,只见那老妪身体如同遇袭的穿山甲一般,卷曲成诡异的角度迅速入了水中,转瞬间已到了船只旁,形同枯槁的手抓住老郑头的脚脖,阴湿冰冷的触感刺激着老郑头太阳穴不停抽搐着,脸色煞白,头发丝根根炸起,想大吼一声喉咙却如同堵着团黏糊的猪油,手脚止不住颤抖,却动弹不得!
老妪两只干瘪凹陷的眼眶好似黑底深渊,老郑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深渊,一股深深地怨念和不知何起的悲伤似要把老郑头的胸口烫出个大洞……
老郑头猛然惊醒,汗水浸湿了衣服,天空血红的弯月正挂当中,夜里海风徐徐吹进船舱,船只在江面上随着波澜悠悠的飘荡着,四周死一般寂静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梦里的凄凉哀怨贯穿了老郑头的心脏,那老妪似乎有不尽的悲伤要告诉他,细想那老妪脸上的黑斑只有被烈日灼晒才会出现的癌变,长年累月在海里的渔民比较常见,老妪的轮廓似曾相识,她到底想诉说什么……
出了船舱老郑头打开手电扫了遍黑沉沉的江面,底下似阴着庞然大物张着巨口,打开了船尾的探灯,灯光刺破漆黑的江水,正准备启动船只,一抬眼瞟见远处漂浮着一个人,缓缓的朝着船只方向漂来。。“他娘的,今晚真见鬼了”老郑头佝偻着身体,用手压了压微微发抖的双腿,这双腿因常年生活在狭矮的船舱中,骨头已弯曲变形,再也无法笔直的站立,把光束对准了浮尸的方向。“奇怪,尸体怎么会反光?”
老郑头咬紧打颤得牙关,定了定神,不敢启动机器,轻轻左右摇动船桨,渔船慢慢的向浮尸靠拢,关闭大灯,打开了手电筒,老郑头屏住了呼吸,趴在船板上,由于太害怕手指紧紧的扒住船沿,指甲抠入船木中渗了血丝也浑然不知,只见缓缓漂来的东西身上凌乱缠着些渔网,浮尸似乎遍体覆盖金黄鳞片,手电的光打在身上竟有些光怪陆离,老郑头心头一惊!“这莫非是官井娘娘?”
白马江面纵横数十公里,两岸群山万壑,与台湾海峡相接,潮汐落下时,露出千顷灰黑色滩涂,色彩斑斓的小螃蟹在洞口忙忙碌碌。
一排排吊脚小木屋凌乱拥挤在江河两岸旁,旧木板破帆布搭成的小木屋挤促破旧,不足十来平的空间却拥挤着三代人,木屋大部分面积在江面上,靠几只木桩支撑在岩石上。“海上的吉普赛人”如没有脚的鸟儿世代流浪在茫茫大海中,宽厚踏实的大地包容着一切,却没有他们的落足之地,连这小小的木屋都只能搭着大地的边。每当狂风袭卷而来,巨浪滔天时,这破旧木屋就是老弱病幼的避风港湾。
郑大卷着裤管,双手忙碌的拉着网笼,高空的烈日灼烧着他古铜色的皮肤,五官的轮廓已被烈日晒得模糊,水灵明亮的眼眸与高大壮硕的身材显得十分不匹配。抓获了几只大鲟,又能卖着好价钱,郑大欢喜的提了笼子,在一土坑中洗了洗脚上黑色的泥土,忙往木屋赶回,郑大的媳妇七岁那年就来了郑大家中,和郑大阳光的形象相反,他媳妇时刻朝下的嘴角,线条刚毅没有一点肉感的脸颊,灰沉沉的脸色,自卑躲闪的眼神,看到这张脸就觉的生活悲苦,把人折磨成这幅模样,多看一眼就觉的揪心的不行,
郑大的儿子生在了渔船上,当时他们正在江面上撒渔网,天气说变就变,天空须臾间变得暗沉,郑大抬眼望了望天际,乌云拉着雨幕正滚滚而来,急忙抛开最后一张网,奋力的摇启动了渔船发动机,突然天空一声炸雷,犹如天柱轰塌了一般,狂风卷起了巨浪,江面上三三两两的渔船都在奋力的往港口方向狂奔,此刻的渔船在波澜起伏的巨浪中犹如枯叶一般任由浪涛翻弄,郑大媳妇只觉腹部一阵闷痛,渔船并未来得及反港,孩子就生在了船舱里,郑大愣神的望着他的儿子,儿子的出生伴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心里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郑大媳妇躺在吊脚木屋的床板上,两眼空洞的望着木屋的顶棚,现已午夜,她的男人还没有回来,郑大嗜酒成性,每当渔船停泊回岸边的木屋底下,他都会到小镇上有酿酒的朋友家中喝上几碗,此时他醉眼惺忪跌进屋里,使劲压住了还在月子中的媳妇,酒精让他身体脏腑着了火,满脑子的浓烟,酒精让人短暂的失去了人性,只剩下动物的本能,此刻他的理智已经无法控制他的肢体,任由自己兽性的宣泄。
四月中旬至六月底,数不尽的黄梅小鱼会从入海口游入上游,这个季节里的渔民们三五成群的在江面上撒网捕鱼,郑大的渔船和堂兄弟一起出海,他们计划去更远些的海面,远离船群,希望能有更丰厚的收获。开洋当日,天色还灰青时郑大与兄弟们已备好了香烛元宝烧酒猪头等祭品,五条渔船并列在一处,布制红白各色三角小旗数面,每旗各书其出地附近之神名于上,分插船之首尾,每条船上都携带盐、米、字纸灰、佛马香帛等物于镇压海上遭遇怪异之用。渔船又用早稻秆烟熏一遍。兄弟几人跪于船头,焚烧细文文书,三拜九叩,祈望神明的保佑。日出东方时,白马江面上出海的渔船乘着太阳铺下的金色通道开始了征途,郑大们的渔船在水面驶了两天一夜终于到达了大江的入海口,出了海峡,再往前就是广阔无垠的大海,此时幽蓝的海面无风无浪犹如一块没边的玻璃一般,郑大的堂哥是个出海经验老道的船老大,他正立于船头观察着水流,江水入海处暗流涌动,黄梅小鱼的鱼群一般都在海湾深处,其他人忙整理好网笼,等待船老大的指示下网。男人们负责下网收网,女人们负责把网笼里的小鱼迅速用冰块冷藏于船舱底下,几人辛苦忙碌半月,收获颇丰,船上带的食物干粮也所剩无几,反航当日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风,海面却暗潮翻涌,这十分反常,船老大心头撇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招呼着大伙抓紧调整船只反航,正当大家在急忙准备时,郑大发现他船只不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两只三角背脊,“吃人的鱼”郑大惊呼了一声,顿感后背发凉!潮汛大时偶尔得见鲨鱼游入江口,当地的渔民中把鲨鱼称为“吃人鱼”,渔民认为只要船上有人做了污秽不洁之事扰怒了海神,“吃人鱼”就会出现,做了不洁之事的人必须自觉跳船葬身鱼腹以保全其它渔船。此时铅灰色的江面上两只体型硕大的鲨鱼正围绕着他们的船只游动,船老大即刻指挥五条渔船靠拢在一起,把船绳连结并列已防止“吃人鱼”拱翻船只,众人颤颤巍巍的跪于船头不停向“吃人鱼”磕拜祈海神的饶恕!郑大的兄弟们互相责问,“到底是谁做了晦气的事?自己跳下水去”船老大愤怒道,郑大颤抖的跪在船板上,不停重复着:“我那天晚上喝多了,忘了媳妇还在月子。”鲨鱼此时开始伺机撞击船板,每一次撞击都似死神的敲门声。“跳下去!”船老人一把拉住了郑大衣领,“跳下去!”郑大的兄弟都已急红了眼,将郑大推到了船边,郑大绝望的望了一眼妻儿,纵身跳入了江中……
江面逐渐平静,一切似乎没发生过,天空中细雨蒙蒙,无声的与江水融为一体,郑大媳妇紧紧地抱着孩子,眼神冰冷发直得望着江面,低声哼着歌谣,歌声如同烛火熄灭时的那一缕白烟,虚无缥缈惆怅,一躬身抱着孩子也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