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明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头都有些发昏,周围传来哗哗的水声,但眼前一片漆黑,无尽的黑色相互折叠,整个世界好像在旋转扭曲。清醒一些后发现,自己怎么是趴着的,想站起来,但身体竟然没有力气。
这时,远方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清脆动人,张启明想尽力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每当话语快要传到耳朵里时,却都变得难以分辨,像敲响的教堂钟声,信徒祷告的一切都淹没在大潮中了。
他费劲力气睁开眼睛,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瞳孔随即放大,一时间忘记了眨眼。张启明看到了身下奔腾的银河,刺眼的白光闪烁,深红色和深绿色目不暇接,就像混合的颜料不断向外倾倒,高高在上的银河,原来也会发出如长江黄河般的怒号。
张启明站了起来,低头看去,如同站在无边无际的玻璃上,漂浮在空间中央。他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攥出了冷汗。
张启明环视四周,一条蓝色的丝带从远处飘来,划破了黯淡的长夜,所到之处色彩都明亮起来,好像有个人影,似乎是个女孩。当她靠近身边时,张启明看清了她的脸,原来自己是认识的,陪伴了这么多年,她带着甜甜的笑容,一点儿没变。
“小雨……”张启明想上前牵她的手,但他上前一步,江烟雨就向后退一步,两人永远隔着距离,怎么都追不上。
“你知道你忘了什么东西吗?”江烟雨不再后退,问道。
张启明也停住了,“我忘了……什么吗……”
思绪翻涌之时,那道蓝色的光芒就在眼前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银河照常奔涌向前,响亮的水声灌入耳中。张启明想寻找她的踪迹,找她问个明白,但一无所获。她到底想说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
突然,声音变了,这唯一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好像大水就要来到跟前了。张启明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见到什么异常,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倒了。肆虐的银河像有生命似的,将张启明摁入翻滚的时空中,眼前蒙上了一层深色的滤镜。
最后的时间里,在他清醒之时,看到了一抹蓝色,那蓝色,足以照亮整片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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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睡得很不好。”江烟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张启明身旁,神情有些委屈。
“没有,可能最近稿子太多了,费神。”张启明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散落的头发缕到耳后。
“你做噩梦了。”江烟雨看向他,眼神异常坚定。
“梦到你了,怎么会是噩梦呢?”张启明笑着说,“这对耳环很好看”
江烟雨摸了下新戴的菱形耳环,金色的底,但在光下却没有那么刺眼。“难为你能看出来。”她笑了笑,有些害羞。接着又说“我买了面包放桌上,今天要先走了,我工作也是很忙的。”
“嗯,你自己小心点。”张启明看着她出门,轻盈的步伐宛如春风。自己咬着一片面包走进房间,今天只有三篇稿子要写,工作量不算太大。
坐在电脑前,张启明的手机突然亮了,收到一条信息:“有一家新开的咖啡馆,要不要去试试,我请你。”备注是周婉。
张启明回了句“好,下午三点见”,放下了手机。
大概是半年前,张启明受邀参加一个心理方面的讲座,让他谈一谈如何克服对完美主义的过分追求。当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观众席掌声雷动,很多人看过他在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有些相当尖锐。他把稿子放在发言台上,说了一个故事。
“有一只认为自己很美的蝴蝶,一心想找一个完美的爱人,为此他飞遍各地花丛,见过了世界上所有种类的蝴蝶,但他都不满意。直到有一天,他被人捉住制成了标本,临死前,记忆中的那些蝴蝶如走马灯般闪过,他这才悔悟,原来曾经错过了这么多,只是一直在追逐,最终把自己想要什么忘记了……”
周婉永远记住了他,在后台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渐渐的,两人的相处似乎变得游刃有余,三言两语间,交流平淡且简练。周婉时而邀请张启明去喝咖啡,她觉得那儿轻松的氛围很好,距离也就没有那么远了。
新店在一条河边,茂密的树木把小楼的二层都挡得严严实实,门口挂着木质的牌子,上面写着“4’30咖啡馆”。推门进入,能听见“叮叮当当”的风铃声,甚是悦耳。
周婉在座位上向张启明挥手,张启明看到了,点点头致意。
坐下后,周婉说:“我给你点了一杯康宝蓝,这边的鲜奶油很不错。”
“好,谢谢”张启明随即听出话里不对,“这么说你已经来过了吗?”
“不然太难喝我可得丢面子。”周婉朝他笑了一下,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因为是工作日,店里的顾客并不是很多,阁楼拐角形成了天然屏风,他们的座位可谓幽深静谧,但咖啡的香气不会受到阻碍,到处弥漫着丰富浓郁的奶油和焦糖味道。
“你的要快些喝,放久了冰奶油会融化的。康宝蓝有三层,奶油,咖啡,还有最底层的糖浆。”周婉说着,依旧搅拌着咖啡。
“你真了解这些。”张启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层次变化是很独特,先甜后苦,最后还有一层甜蜜。尽管如此,倒是显得自己家里的雀巢速溶拿铁更加清爽简单,江烟雨每晚都会给他倒一杯,放在桌上,无声地冒着热气。
“猜猜这里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周婉突然放下了勺子,兴奋地问张启明。
“总不能是这首《The moon and the deep blue tree》吧,你听过吗?……”张启明的话没有说完。
“是它啦,快看!”周婉的怀里不知从哪多了一只橘猫,那猫体态宽盈,毛色顺滑亮丽,背上和头上是橘黄色的,其余雪白,眼珠转动有神,耳朵不时地摇晃一下。它乖乖地趴在周婉的大腿上,任凭周婉抚摸它的身体,偶尔发出喵喵的叫声。
看到猫,张启明反而有些坐立难安,他是不喜欢猫的,而这只猫竟然待在他的对面,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橘猫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张启明,瞳孔似乎缩小了,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慵懒地闭上眼。张启明很难受,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只猫似乎成了怪物,张牙舞爪,随时都会扑上来。
“很多人来这就是为了看它,多可爱呀。”周婉还沉浸在向对方介绍小猫的过程中,但张启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甚至想把咖啡一口闷掉,然后赶紧冲出门去。“给你抱抱它吧,它肯定喜欢你。”周婉站了起来。
“不……不……不用了。”张启明心想它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它呀,你别再靠近了,我真的要逃离这里了。可周婉已经站到了他面前,猫咪半睁着眼睛还没睡醒,张启明甚至能看见它身上根根油光可鉴的毛,如针尖般扎向自己。
“没事,它很听话的……”周婉将橘猫往张启明怀里送,张启明大脑一片空白,只得往座椅的深处扭动,身体已经贴在了右侧的墙上。
千钧一发之际,那猫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突然发出凄凌的叫声,像一道橘黄色的闪电,从周婉的手上跳了出去,瞬间钻进了收银台的底下,怎么哄都不肯出来。黑暗中,它的眼睛十分惊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周婉一惊,愣在了原地,张启明倒是舒了一口气,终究是逃过一劫。
走出店门天色都暗了,张启明回到家,打开房门,家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看来是江烟雨回来了。她拿着一条浸湿的毛巾,给张启明擦去身上的猫毛,白色的,就像毛线。“那猫吃的还挺好。”江烟雨笑道。
“今天……是你吗?”张启明问。江烟雨换了一身毛茸茸的睡衣,淡紫色的带着兔子耳朵,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闲适。
“不然还能是谁呢?”江烟雨伸了个懒腰,“你今天喝过咖啡了,就别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