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方,一个十八线小县城。从城南到城北,只需要一支烟的时间。一到秋天,街道两旁的树上总是开满了桂花。若是碰到阴雨天,银白色几乎是这座城市的底色。
这座城承载了我太多记忆,一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发生地,一个回不去的乌托邦……
高一那年的夏天,就跟桑拿房相差无几,蒸腾的热气给人窒息的感觉。
在这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高中时代,我与学校里大多数男生一样,有一个共同的梦想——把校花追到手。
那个身上总是散发着风干的栀子花气息的女孩,叫吴忧,皮肤白皙,两颊晕红,身材纤弱娇小,说话柔声细气,全身充溢着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风采。
更可恨的是,她偏偏还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学生。
这样一个才美兼备的妞儿,仿佛一尊象牙雕刻的女神,大方端庄温柔姻静,无一不使男人深深崇拜。
暗恋她的男生不在少数,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我有点文青倾向,喜欢文学和音乐。对学习不屑一顾,整天不上课在寝室看书,就算去教室,也是踩点来踩点走。高一一整年,除了寝室的男生,我认不全班里面的同学,女生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她是我第一个熟悉的女生,因为熄灯后的卧谈会她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但我只闻其名,却不见过其人。
卧谈会成员就是寝室里的另外两个仁兄。因为我们的寝室是一间杂物房改造过来的,非常小,所以只能住三个人。因此,和我一个寝室的是我两个死党,黄不南和汪远。
说到这,我就不得不好好介绍介绍这两朵奇葩啦。
那一年学校百年大庆,为了宣传学校好的一面,需要拍一些纪录片。黄不南作为学校的战地记者,便接下了这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一有空就死皮赖脸跟着清扫大妈聊家常聊人生,就为拍一个五分钟的纪录片。在跨年夜不出去浪不看跨年演唱会,却陪着宿管阿姨度过了零点,只为了一个漂亮的倒计时画面了,最后跟学校里所有的大叔大妈都成了熟人。
汪远,江湖人称狗哥,打架特别凶猛,跟牲口似的。狗哥属于是半桶水的人,什么都懂点儿,又不全懂。
学生会、吉他社、广播站等都有他微不足道的影子。
主要还是他不要脸,还有胆大,什么事都往上凑。
选拔校园歌手初选,我们怂恿他上,他就一头热血的上去了。
台下坐满了参赛选手和评委老师,汪远捏着拳头放在嘴巴前面,放声大吼。
一首《奇迹再现》,惊艳全场。
五音不全,唱的难听,还夹杂了些广西口音,简直是把所有的胆子都拿上去了。
一顿操作下来,大家起先还笑他,后来被汪远脑残意志坚的品质折服了,最后都给他报以热烈的掌声,但他同样也失去了“优先配偶权”。
回归正题,我和吴忧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组织的一场运动会上。
校运会的场地设置在校园正中央 4×400米的跑道上,这个跑道虽然宽敞但简陋,没有人工草皮,球门掉漆,跑道要在运动会前一天用白灰撒出来。
即便如此,那些年却阻挡不了男生奔跑的脚步和女生迎着尘土的尖叫。
运动会当天,班主任跑过来告诉我说:“刘俏逸,你被抽到代表全班参加男子3000米长跑。”
当时我就乐了,我的运动天赋几乎为零,平时又缺乏运动。
比赛时,一圈下来,我就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感觉累到不行。眼见和其他选手距离愈来愈远,遥遥拋在其后。我更心急发慌。跑到第二圈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了,那种强撑起来的坚持就像是离水的鱼儿,于是我有了放弃的念头。
当时一个身穿碎花裙的女生站在操场的另一边,我眼见她踏起步履,轻跑着穿过跑道。
却没想到她是向我而来,她憨笑着和我说了声:加油。
我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心头一颤。
用一句歌词来描述的话就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套用钱钟书的话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那一刻,我仿佛是石化的迪迦遇到了光,一股没来由的力量驱使我拼命向前奔跑。
虽然最后还是输掉了比赛,但自觉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她给我第一眼印象,可爱的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接近无暇的脸,天真的脸庞,爱笑,而且笑起来很好看,仿佛是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这句话可不要被她本人发现,让她太自信可不好。毕竟我这是加了滤镜描述的,尽管她的美丽不需要滤镜。
校运会结束后,我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原来她就是多少男生心心念念的女神,吴忧。
当浮躁涌上心头,悸动也初露头角。
从那以后,我的心开始不安的萌动,我开始一反常态的天天积极去上课。不为别的,只为能偶遇她。在路上遇见她时,我总会主动颔首的去打招呼。
而她,也会热情的回应,一如初见,始终笑的灿烂如花儿。我们基本没有过多言语交流,但还是被舍友发现了我的异常。
用狗哥的话说就是:被夺舍了,完全变了个人。
我向众人坦白了我的心思。
黄不南却告知一个令我望而止步的消息:喜欢吴忧的人有很多。毫不夸张的说,追她的人都排到了学校门口。众多追求者当中不乏一些帅气的高年级学长、成绩优异的学霸,甚至还有放荡不羁的校园扛把子。
然而像我这种长着一张城乡结合脸的男生基本上没什么优势。
我以为我们之间就是平行线,无限延长但永远不会相交,所以只能将这份喜欢藏在心底。
可命运给我来了个大转弯,使两根本毫无关系的直线交织在一起。
高二的时候进行文理科分班,我的文科成绩强于理科,所以选择了文科。
阴差阳错,我和她分到了同一个班。
一次月考之后,班里来了一个新的班主任,姓蒋,四五十岁的样子,大背头,大肚腩,厚厚的眼镜片后长着一对小眼睛,他在我们学校是以严成名,我们私底下都称他为“蒋干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第一天就整治了班里的不良少年们,并且安排“一对一”辅导,就是一个成绩不错的学生帮助辅导一个成绩差的学生。巧的是,我和她分到一组,更幸运的是我们成为了同桌。
和女神坐一桌,然后发生一些暧昧的事情,屌丝梦想啊。
我在心里十指相扣感谢上苍,感谢老天爷把我们俩安排在一起。
吴忧站在座位上,一手拍着旁边的一堆学习资料,笑着对我说道:“小刘,还不过来帮姐姐搬东西。”
“来了。”闻言,我赶紧屁颠屁颠跑过去帮忙将她的东西搬到新座位上去。
我来到吴忧身边,一本正经的给她抱拳:“吴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以后顺利升学的事便靠您老人家了。”
“放心,以后姐罩着你,清华北大随便挑。”吴忧也英姿飒爽的给我抱了一拳。虽然我知道她说的是大话,但还是忍不住暗喜。
吴忧答应助我顺利升学后,便很快给我制订了学习计划:“你的基础很薄弱,所以要从基础抓起。”
从这天开始,我就正式脱离了寝室队伍,远离了以前的颓废生活,每天都必须按照吴忧的计划表走,如果有一项没有完成,我就不用回寝室睡觉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学校引进了“衡水模式”,再加上吴忧的“魔鬼式提升计划表”,以至于,我的课桌上总是堆满了黄冈中学和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舍友们经常能看到半夜里顶着黑眼圈的我回到寝室。
起先黄不南还笑我为伊消得人憔悴,但是开玩笑归开玩笑,隔一天就给我送了一瓶褪黑色素送给我:“特地给你买的,以防失眠。好好努力,哥几个永远支持你。”真是让我倍感温暖。
我喜欢那些日子里,清晨时从窗户吹来的微风,中午太阳溢进来,桌子上趴着的一张张干净、对未来充满期待的脸。晚上会响起宿管大叔和蔼的声音,天空闪烁着星辰,就像是撒出的一把米粒,月亮儿浮在流云里,在那些努力的日子里。
还有每天的你。
那时候我们学校食堂墙壁上挂着一部老式长虹电视机,经常播着黑豹乐队的MV。每当窦唯出现在屏幕上,吴忧就跳着说,你看你看,好帅呀。
作为男人,要大气,不能吃醋。
小不忍则乱同床大谋。
我开始抽空练吉他。
等我第一次给吴忧弹唱了郑钧的《私奔》,也得到了好帅的评价。
吴忧在帮我复习的同时,也在加紧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量。吴忧喜欢沈从文,更喜欢他的文采。经常是我在做题,她在看书。也是在那段时间,我接触到了《边城》、《围城》、《白银时代》等文学作品。当年喜欢路遥钱钟书张爱玲的那个男孩子,现在也有了大肚子,酒场不断,油腻的一张大脸,却还在不知廉耻地怀念青春,真是可笑。只是不知道当年喜欢林徽因沈从文王小波的女孩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也会沉迷于肥皂剧染发烫发吗?都不得而知,我只是特别希望她仍旧是她,那么单纯活泼,就像我现在还尝试读张小娴的书一样,都未曾老去,我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她还是那个笑动一片春风的女孩子。
一次晚自习下课,看着同样顶着黑眼圈的吴忧向女生寝室楼奔跑的背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疼惜。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我也不希望她因为我而废寝忘食。
拜吴忧所赐,一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从原来的倒数几名上升到前二十名。我的成绩在稳步上升的同时,我们的革命友谊也在不断升温。
以后的日子我们展开了更为友好的互动,她回座位的时候会故意从我这头进,等她过的时候,我会把背后空间挤小,她就顺势往我背上趴。在我俩眼里捎带暧昧的互动,成了全班同学眼里的打情骂俏。
一次历史课,吴忧因为昨晚陪我做题而导致精神不佳,几度昏昏欲睡。最后实撑不住了,直接枕在我的胳膊上睡着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胳膊抽出来,想着这样她会舒服一点吧。可她竟然流下了哈喇子,完全不顾及女神的形象。幸好她没有打呼噜的习惯,不然她的形象在我心中碎一地。
高中时期,最令人恐惧的事情莫过于发现班主任在窗外看着你。甚至毕业多年后,回想起那些被班主任在窗外的凝视支配的恐惧,双手还忍不住微微颤抖。
蒋干事并非圣人,却也喜欢诸如此类活动。
我坐在窗边,正为着数学题头晕目眩。于是,我放空脑袋看向窗外夜幕下黑漆漆的走廊。
除了黑还是黑!就像我当时的心情。变态的P Q点、无理取闹的圆锥曲线、反复无常的函数,这些让我的头顶乌云密布。
突然,黑漆漆的走廊好像有了一丝丝动静,那浓郁的简直像能撕碎光明的黑暗此刻像是被拂堤的一枝杨柳轻轻搅动,那片我一直盯住的黑暗轻轻地动了起来。我愕然:难道上天听见了我的心声,打算在这除我之外无人注意的走廊显示试卷的答案?我溯着黑暗的轮廓抬起了头,而窗户上却浮现了一张黑脸。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许久,我才看清那是蒋干事。
惊愕之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枕在吴忧脑袋下的手抽出来,而吴忧自然是与课桌来了个亲密接触。
只见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脸色瞬变,啪的一下把课本扔在桌子上,隔了好长时间才理我,而我也为蒋干事的新教鞭开光了。
我的数学空间几何特别差,有一次一个题目她用了三种思路给我讲了,很遗憾,我一种都没有听懂,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我说让我好好想想,她就一个人去吃晚饭了。然后有一个女同学走过看到我在看那个题目,跟我说她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解法,类似走捷径的那种,同学一讲我就懂了,刚好被她吃完晚饭上来看到了。她走过来,我特别开心的跟她说:“哎,我懂了,这种方法比较简单……”。
我在她那能杀死人的眼神中,闭嘴了。
“慢着,是你的方法简单,还有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抄起课桌上的一本新华字典给了我一暴扣,事后花了好些口舌软磨硬泡才肯原谅我。
有天晚上回到寝室已经一两点了,我推开门,竟发现大家都没睡,每人手捧着一套学习资料。我站在门口,像老父亲一样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几个货终于知道奋发向上了。
简单洗漱完,我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黄不南问我:“俏逸,你跟吴忧发展的怎么样啦?”
“唉,也就那样吧,还是普通关系。”
“我看你俩挺暧昧的呀。”黄不南窃笑着:“普通关系的话人家会陪你复习到这么晚?”
狗哥也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呀俏逸,不要用一贯的‘温水煮青蛙’招数,要学会‘趁热打铁’啊。”
面对他俩这一唱一和,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夜深人静时亦思考过吴忧的举动背后是否有别的深意,但不敢想太多。我告诉自己,她应该不是只对我如此。我找了很多自己在她眼里并不特殊的证据,又忍不住为发现某些能推翻这些证据的东西而暗自高兴。
那时,我像个矛盾体,期待着什么,却又害怕那些期待成为现实。
我和吴忧目前的关系就像一张白纸,拿起笔总想写写画画什么,却不想破坏那张纸一如既往的白皙。
最后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话:“她是我深藏在伟大友谊下无望的爱人。”
然而没多久,这张“白纸”就被画上了浓厚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