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个早上起床的时候,天外飘着些许小雪,灰蒙蒙的天空衬托着雪花的亮白,如同毛绒球般于天空缓缓坠落,落到了大街小巷,落到肖懿公寓的窗台边框之上。
艰难的从云婷的手脚纠缠中钻出被子下床,肖懿才发现原来昨晚忘了关暖气,不知不觉又是开了一宿。
“这个月的暖气费……”肖懿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然后转身把云婷身上的被子轻轻盖好。大姑娘睡觉喜欢抱枕,而自己又属于那种睡眠较浅的敏感神经,两人刚搬出来的时候,可是让肖懿在晚上吃尽了苦头。
云婷的睡觉姿势不好,个子还高的很,稍微乱动几下细胳膊细腿的很容易从被窝里露出来,所以从小家长就喜欢让她抱着抱枕睡觉,这样可以自觉地的抱成一团,避免着凉。两人同居后,肖懿光荣被任命为云婷的专属抱枕,等身大的布偶熊正式宣布报废。云婷每晚用俏脸在自己耳旁脖颈处乱蹭,也亏得肖懿从小与她相处久了定力惊人,否则得天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
不过就算定力不够又如何?两人既然都同居了,那些琴琴瑟瑟的事情该干的早都干了个遍,倒不如说小身板的肖懿可被压榨的厉害,差点没有精尽人亡英年早逝。
磨磨蹭蹭的穿了几件衣服裤子,走进浴室的肖懿却在洗手台前莫名其妙的愣住了。他很清楚自己早上应该刷牙洗脸然后赶着早班车去上班,但明明所有的用品都是配套成双的情侣用品,他却忽然忘记了自己的牙刷颜色。
粉红色和蓝色的牙刷安静的摆在情侣玻璃杯旁,这可都是自己每天信手拈来的生活用品,怎么却死活都想不起来自己用的是哪一根来着?为了避免麻烦,肖懿想了想觉得怎么着自己都是个正常男人不是闷骚,不可能用粉红色的牙刷,于是抓起蓝色牙刷快速刷洗一通。
肖懿云婷两人在大四毕业后选择了不同的专业不同的院校进军硕士。
毕业后,肖懿细致细心,在大学期间考取了相应的牌照,成为一名金融数据分析师;云婷总能冒出奇思妙想,毕业后嚷嚷着不想被困在公司里,拒绝了多所百强企业邀请。上学期间云婷运动爱好不少身材相当傲人,还没找到工作就凭借着傲人的身材优势被她的闺蜜相中,莫名其妙成为一名模特。肖懿宠溺云婷,放弃掉已取得的岗位并在云婷工作地点附近租了个一房一厅的公寓并找得工作。
这一切都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开始的生活,但习惯下来也活出了点夫妻日常的味道。
一室一厅的公寓本就没多少活动空间,厨房做饭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房间中。肖懿烤了个面包煎了两个鸡蛋火腿,尽管已经尽可能轻手轻脚,但还是丁零当啷作响把一脸睡蒙了的云婷吵醒。浑身只穿了条蕾丝内裤的云婷随手抓了件肖懿的衬衫,然后打了个哈哈,光着两条长腿跑进了浴室。
“今晚几点下班?”
云婷嘴里叼着蓝色牙刷,从浴室里走出来口齿不清的对肖懿说道。
“六点吧,怎么……等等,这蓝色牙刷是你的?”肖懿熟练的用铲子将鸡蛋的火腿送入碟子中,抽出面包机上的面包一起摆盘。“你的不应该是粉红色的么?”
“你这个闷骚自己挑的粉红色牙刷都忘记了么。”云婷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对跑进浴室簌了口水又跑出来。“我说为什么我的牙刷是湿的,原来是你在偷偷用我的牙刷,肖懿你这个变态。”
“不,不是的。”肖懿支支吾吾,“我只是突然忘记了,我平时用的是哪根牙刷。也许是一时脑子短路了吧?”肖懿对自己也很无语。
“天啊,我都不知道和我一起生活那么久的青梅加男朋友有恋物癖。你说你睡傻了我都会相信,但你说忘记了这个借口就太扯了。喜欢用女孩子的贴身用品,是不是我的丝袜内裤什么的自己私底下都拿去偷偷加餐了?”云婷嘴上说着害怕,实际表现得十分兴奋,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加菜?肖懿白了一眼。自己特意抽时间报了个周末的健身课程,就是为了让自己可怜的小身板晚上能更好的伺候云大小姐,哪还有机会给自己偷偷加餐?
但云婷不信,肖懿自己也不太相信,每天都用的牙刷怎么可能会忘记?只不过两人当时都没有太在意这个细节,哈哈一笑胡乱闹腾一下就过去了,可之后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几乎开始影响日常生活,这对小情侣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肖云两家人关系极好,听到他们交往的消息双方家长可是乐开了花,住对门的两家人平时门都懒得关,就差搬到一起住了。肖懿寻得金融数据分析师的工作,听起来就十分的高端大气,如果顺风顺水几年干下来,工资什么的都有保障;云婷虽然是一时兴起成为模特,但女老板是她闺蜜,对她可谓是相当的好,根本不缺单子。两人这才从学校踏入社会没几年,日子就已经过的相当美满。
然后,就在小两口原本最幸福的这段时光之中,忽然间被宣告世界即将走向尽头这个事实。
这不就是和电影小说里头说的那样,忽如其来却又毫无办法的世界末日。一切的努力都已为时已晚,以人类的医学科技水平根本没有办法逆转这种甚至能通过环境传播的病毒,发现时已经连抑制的可能也不存在。
肖懿一开始也是和许多人一样无法接受,但一切的举措都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这样的灾难并非是谁的错误,就好比忽如其来的地震海啸一般,是一种如同被命运玩弄却又只能认命的可悲结果。
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得学会在彷徨中接受,然后陆陆续续准备起来这人生能保留记忆的最后几个月来。
肯定有人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之光,死死地咬着那些生物工程医学技术的各种指标不放,想尽一切办法来挽救,但这些都是专业人士们的挣扎与努力,跟肖懿这云婷这些市井小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能够再逐渐流逝的记忆和时间之中,开始感到名为平凡日常生活点滴的压力。
肖懿不记得在那本书上看见过,人是由记忆组成的个体,记忆决定了你的过去,塑造你的现在,预判你的未来,倘若失去了记忆,就如同失去了所有。
忘记一切,失去一切,这样的结局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起度过诸多年华的亲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来,相逢而不相知,在路上擦肩而过各自彷徨无地各过各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还不如直接崩坏罢。
事情越想越深,整个人就只会变得愈发压抑。肖懿从茫然发呆中清醒过来,看着时针已经过了六点。他想起今晚约好五点半准时回家陪云婷一起吃火锅,只得赶紧收拾东西朝着地铁的方向赶去。
待肖懿收拾完东西站起身,茫然的看着周围,偌大一间证券交易处仅仅寥寥几人,凌乱如同迷宫一般的办公桌上到处散落着纸张,而其中有许多电脑主人已经翘班了好几个星期。
在今年股票开始暴跌,仅仅用不到一周便完成了股市的大崩盘,所有的金融方案产品成为了彻底的废纸,股票市场也早已关闭了三个多月,所谓的证券公司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可是上班是一种习惯,许多人回到家里头也是无所事事,在这物价腾飞钞票印的速度不如物价长得快的年代,工资早已失去了真正的意义。倒不如干脆就这么呆在公司里,对外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假装过着名为“日常”的生活。尽管这样想的人并不多,但肖懿恰好是其中的一个。肖懿数学不错,处理数据的途中构思了一个相当简单的金融数学模型,然后不断的完善补强,也是相当上瘾。
只可惜这样小小的成就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去认可,也许再过几个月后,所谓的金融也好,教育也好,甚至交通医疗都会灰飞烟灭,而某一觉醒来的自己,不再会思考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肖懿不怕孤单,他从小就是那般孤零安静的性格。他自己怎么过都是可以撑得住的,但他害怕云婷孤单。云婷喜欢热闹喜欢仪式感,怕黑怕打雷怕孤独。
没有了自己的陪伴,孤单一人面露寂寥云婷,肖懿根本不敢去细想。
“我会有朝一日就这么就把云婷给忘了么?”肖懿自言自语,随后合上了办公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