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州西,泸水六库,鱼氏族内。
“好了!”秦湛从淤泥中站起来,迎着太阳笑道,“这下子咱们寨子以后灌水就方便多了!”
水车在他身后呼呼转动,将清凉的泉水均匀的输送到了田亩之中。
“阿湛真棒!”
“自从湛哥儿来到我们这里,给我们改进种田方式,又帮我们骟猪,还把过江的桥给修好了,现在水车也有了,嘿嘿!厉害!!”
秦湛掬水擦脸,“咱们鱼氏族长于捕鱼、下水,倒也不必跟荞、麻两族比种植,各有所长,互帮互助才是正理!”
嘴里说着这话,眼睛却瞟向山岩上盘坐着的、嘬着烟袋的老者,秦湛补充道,“对吧?鱼大老爹?”
鱼氏族的族长鱼大并不看他,冷哼了一声背身就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湛不以为意,笑呵呵的目送他离开。
“连长!我受不了这委屈!”一个十六七岁、身上满是泥渍的男孩凑过来,气鼓鼓的道。
秦湛拍了拍他的肩头,“滇西有侵略者,很快就会抵达怒江,你看看这些同胞,如果我们不在,如果我们不引领,你希望发生在你我家乡的事情再度重演吗?”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合适的人选,天天喝酒、有一顿好的就立马吃光!只顾享乐!”韩二锤连声道。
秦湛环伺四周,“这是历史发展的结果,倒是跟这些族人无关,他们的生活以游耕、狩猎为主,垦山而种,地瘠则去,这里既不是他们固定的家,获得食物也不是他们圈养来的,有了收获可不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了么!”
“营长为什么不派二连过来?”
“因为二连的仗没打好,党员同志们抽调不过来,这样的大事可轮不到他们!”秦湛洒然一笑。
“连长!我也想入党!”韩二锤眼中闪动着星光,亮晶晶。
“等我们的理念贯通鱼氏族的老思想老观念,我就做你的推荐人!”
有人吆喝道:“阿湛!去喝酒啊!今天有土蜜吃!!”
“来了!”秦湛应了一声,捏着韩二锤的肩膀道:“既来之则安之,组织信任我们才让我们过来,干不出个样子我绝不回去!”
“嗯!”
篝火燃烧,青年们欢唱《悄悄话》、《逃婚调》。
中年人饮用着自酿的浊酒,放开嗓子高唱《生产调》、《打猎歌》。
须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沉淀的褶皱老者吸着水烟,干瘪缺牙的喉口中吐出沧桑的《忆苦歌》、《孤儿泪》。
鱼氏族儿女热情快活,老中青三代各有职司。
秦湛的双眼倒映着火光,心潮翻涌,有所触动也有所思考。
正这时,一团香风被人推进他怀里。
“阿湛!鱼珠儿送给你做搓嘛好不好?”
搓嘛,傈僳族语老婆的意思!
秦湛急忙避开,“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敢这样。”
大家都哄笑起来。
“咋了嘛!你们汉人一夫一妻,我们也是一夫一妻的嘛!我看你踏实厚道能干,才把我们鱼氏族的明珠往你怀里推呦!”
鱼珠抿嘴看向秦湛,眼中的光亮竟比火焰更炽烈。
“太小了,珠儿才十四岁,还得好好长个子呢!”秦湛平复心跳,解释道。
“哪里小了嘛!”鱼珠挺起胸膛。
“哦!”
“吼!!”
大家都起哄。
“胡闹!”鱼大大声咒了几句俚语,“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开始就是采集月了,所有能动的都去山上采野粮去!”
鱼大是族长也是鬼树的树主,他若是发怒,对还处于家长奴隶制的鱼氏族来说不亚于神灵降下威压,天地变了颜色。
众人敛了声息,灰溜溜的各回了家去。
“阿爸!”鱼珠娇嗔道。
“滚回家去!”鱼大磕了磕手中的烟枪,板着脸吼道。
鱼珠明艳的面庞灰沉下来,“哦!”
等她走到鱼大身后,又突的跟秦湛做了个鬼脸,然后才云彩一样飘远了。
“鱼大老爹,明天我跟小二子也去帮忙,索桥晾了七八日了,正好明天能用,大家能少走不少冤枉路了。”
“你跟鱼珠不可能的!我们鱼氏族也不会是你的终点,小秦,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鱼大凝视着秦湛,形容威严,眼神深沉。
秦湛笑了笑,“中华大地一家亲,什么终点起点的,我只是想大家都能安安稳稳的过上好日子。
我跟鱼珠更是无从谈起,我长她十二岁,当她叔叔都够了!”
“哼!一家亲,你是读过书的,我且问你,从古至今,汉人何时与我们这些苗、蛮、番一家亲过?!”
秦湛拨动燃烧着的枯木,“鱼大老爹,从古至今,我中华大地又遭遇过这样的境地吗?神州倾覆,国民恸哭,天沉地暗,万众齐喑。到这种时候,再讲什么是不是一家亲,没得意思,我们再退一步,再泄一口气,就是亡国灭种,历史罪人!”
“你看这团火,这汹涌的光热,它来自哪一根木头?是水松还是银叶桂还是樟木还是滇黄皮树?我们来寨子里,只为了像这些木柴一样聚着,烧着,让这团火更好更旺,现在是我们需要这团火的时候,计较那些由头有必要吗?”
鱼大吐出一口烟气,静了两息后道:“哼,这里都是野茶树的枝干。”
秦湛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