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囚鸟,还是鸟囚?
邻居陈婆去世了,家里唯一留下的是她生前养过的鸟。
我对陈婆并没有什么了解——即使我就住在她家旁边。她几乎从不出门,门前的小路上盖满了树叶,屋边的草也有丈把高了吧,那里可是虫的“都市”,却不见她养的鸟出来饱餐一顿。她家的窗子总是半掩着,偶地能看见里面透出的卑微的光,
今天我“有幸”进她家的房子看看,屋子里与外边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说就算这房子内外翻转也并无什么不同,她的卧室——姑且可以称为卧室的话——在屋子的最角落的房间里,没有窗户(我不禁好奇起来平时她家的光是从哪来的了,客厅为什么会亮光呢),只有一张桌子、一把靠椅和一张床脚木已经发霉的床。桌子上杂乱地放着一些垃圾,大多都是些鸟类饲料的包装袋。
陈婆她“丫头”,也就是那只鸟,听别人说陈婆自己是这么叫它的。“丫头”正站在那个磨得锃亮的笼子里眼神呆滞。幸好我们进房子的时候敞开了门,不然我还真会以为这“丫头”是一尊雕塑。想到之前我也养过一只鸟,但是被野猫吃了,因为这事我还被陈婆叨叨来着,由于这段旧事,我想去逗逗“丫头”,便悄悄走到它面前。它那无神的眼珠仿佛是在看我——可一直到我走到笼子面前,它的头都没动过,呵,它又怎么会看我呢。我敲了敲它的“房门”,它没有反应,我又敲了一遍,“丫头”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好像是梆硬的石头上抠下两个洞后塞进去的两个木珠,机械般地转动着。我不由得背后一凉,便不再自找没趣了。
阿日——据说是陈婆的儿子——在我印象中从没见过他,不过村里老一辈都这么叫,我也便没了余悸,叫得心安理得起来。他在房子客堂里的一角烧纸钱——纸灰多得几乎快要溢出来,听别人说是他请不起道士,就多烧点纸,也算孝敬陈婆了。阿日漠然地向盆里扔着纸钱,眼神和那鸟一样呆滞,搞不懂,我搞不懂,这个活死人般的家伙叫我来他家干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是邻居,为了那几百块的人情不放过我么?我搞不懂他现在的心情,悲伤、冷漠、麻木、忍耐?我都不懂,所以我心中升起一阵厌恶感。火盆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夹着阿日扔纸钱的声音,风从烂得发黑的门旁边闯进来,吹出一阵“嗦嗦”的低鸣。
我害怕了,想要逃离这里。
“好歹也是别人邀请我过来的,总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吧。”怀揣着这个想法,我拍了拍阿日的肩膀——让我直接叫他“阿日”还是有些为难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这客堂里气氛有些渗人,我便从嘴里挤出几句我自认为诙谐的话:“嘿,你娘养鸟的功夫还是有的啊,你看那鸟,都到了‘呆若木鸡’的境界了。”
阿日没有理我,我站在一旁,略有些尴尬。过了近半晌,他才缓缓转过头来,瞪着“丫头”。那鸟也毫不示弱,直愣愣地瞪着阿日。——别说,这时候这家人总算有了点家人的相似感,起码从眼神上来看是这样的。又过了半晌,我是在有些不耐烦了,这一家子像有病一样,无论是那人,还是那鸟。正要离开,阿日像一下子想起什么的,丢下手里的纸钱,钳住我的手,很用力地喊道:“那鸟,你带走!它是你的了,快给老子带走!”他冲进卧室,把那鸟笼子扔给我。
我吓坏了,丢了魂一样抓起笼子就往外跑,我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一秒。
跑的时候,看见了陈婆的那口棺材——很久之前她就给自己买了,放在屋后的棚里,和她家的门一样,霉得发黑。我不禁还是有些同情,陈婆在我上小学那会儿还是挺正常的,有时候在村口的王裁缝那里挑件衣服,又经常给我们家送点黄瓜什么的,这几年她才变得这么不正常。如今又怎么蹦出个阿日……莫名其妙。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看清了“丫头”的样子,但当时我就随便地看了几眼,这印象也就慢慢淡了。我只能模糊地记起“丫头”特别肥,像只短腿的肉鸡,是黑里透黑的羽毛,尾巴上带了些蓝色。一路上,“丫头”难得地四处张望。
“干脆把它放到山里去吧。”我思索着,因为我家后面就是山,放回山林对鸟类当然更好一些。于是第二天,我立即去了山上,选了一颗相对隐蔽的树——我还是有点害怕那几只野猫,虽然是阿日强行托付给我的鸟,但是就这样让野猫吃了,总觉得不是个交代。
我掰开了鸟笼的锁——这锁多年未动,锈得稀烂,轻轻一碰就开了。
“丫头”似乎愣住了,迟迟不敢出笼子。我以为它是怕我,就没有管它,直接下山去了。
后面几天,由于工作繁多,我压根没想起丫头的事来。
又过了几天,偶然看见阿日在他家院子里打电话,我这才猛地想起“丫头”来。
我赶忙跑到山上,才发现“丫头”已经死了——死在那磨得锃亮的笼子里,是饿死的,饿得很干瘪,野猫肯定都不想吃她。
我忧郁着下了山。阿日还在那里打着电话,他声音吼得很大:“黄总,我老妈子死了,她的养老金我是讨不着了,那笔债……这块地你要不要,风水是有保障的!”
我不知道阿日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那天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不久前,二大爷家办寿宴,外面鬼混的那几个后辈不知道怎的提到了阿日:“诶,阿日那家伙,听说了没有,他到外面搓牌,被打断了腿呢!”
“啊?他疯了不成,这种事他还干!”几个大姨附和道。
“谁知道呢,恐怕他早疯了吧!你看他那副德行……”几个小伙子还在笑着。
二大爷屋后也是一大片青山,忽的传来了阵阵鸟鸣。
屋前是陈婆的老房子,几个外地人带着安全帽,在她家院子里走来走去。
陈婆死了,她“丫头”死了,阿日呢,不知道,没他消息了,或许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