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大摇大摆地进门，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稍微有些不同的是电视旁的那面墙。

　　苏旭走了过去，欣赏着满墙的照片。

　　这面墙应该是记录了一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时光，最顶上的照片里，一对夫妻抱着婴儿，男人沉稳，女人娴静，两人都带着幸福的笑容，温和注视着怀中熟睡的孩子。

　　往下，光阴流转，孩子逐渐长大。

　　她是个女孩，从牙牙学语到在学校获奖，每一张照片里，一家三口都在一起，笑容灿烂。

　　可是从某一张照片开始出现了变化。

　　苏旭俯身，看着那张照片。

　　和上面那些不同，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个阴暗的房间里，看上去像是地下室，女孩站在阴影里，母亲在她背后，两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头，往常从未缺席的父亲却不见踪影。

　　再往下，母亲也消失在照片中，只剩女儿在各种怪异的地方，冷漠的盯着苏旭。

　　最后一张照片又有了变化，大概就是在这个客厅拍摄的，女孩搂着两个巨大的玩偶，笑容灿烂。

　　苏旭摸了摸鼻梁，离开照片墙，向着房子深处走去。

　　他随便推开一扇门，就有了发现。

　　一个女孩躺在床上，发出小小的鼾声，两个等人高的玩偶躺她两边。

　　女孩静静的躺着，嘴角微微上扬，她的嘴唇开合，轻声呢喃着模糊不清的梦话。

　　连冷漠的苍穹都施舍了一线阳光，照在女孩脸上，她伸出手挠了挠脸，抱住了身前的抱枕。

　　多么静谧而美好的景象啊，如果忽视墙角的那堆东西。

　　苏旭皱了皱鼻子，本该温馨的场景被一股臭味破坏，整间卧室臭不可闻，墙角的阴影应该就是臭味的来源。

　　女孩在恶臭中睡得香甜。

　　苏旭走了过去，原本被阴影遮盖的东西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堆肉。

　　那堆东西带给他的第一印象像是肉铺里的排骨，切口处有粗糙的骨渣混着漆黑的血水滴落到地上，传来阵阵恶臭。

　　它们被装在网袋里，靠在衣柜上，血肉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窥见半张人脸。

　　苏旭沉默了一会，转身掀开女孩的被子。

　　“起床了。”

　　女孩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妈妈？”

　　“不是妈妈是圣诞老人。”

　　听到苏旭的话，女孩睁开了眼睛。

　　“圣诞老人？”

　　“嗯。”

　　“可是现在才九月啊。”

　　这临界造物还挺讲逻辑。

　　“圣诞老人是预约制的。”

　　苏旭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

　　“上帝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提前派我来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听到他的话，女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小心的挪开搭在她身上的，玩偶的手，惊喜地看着苏旭。

　　“真的吗？”

　　“真的。”

　　“那我想要爸爸多陪我一会儿，他老是加班，上次都没给唱生日歌。”

　　“还有还有，我想让妈妈多夸夸我，虽然她已经经常夸我了，嘿嘿...”

　　女孩小脸微红，像是在为自己的贪得无厌而羞愧。

　　听着她的话语，苏旭面带微笑。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在哪，我去和他们说。”

　　“要是他们不听我的，我就让上帝去说，他们肯定答应。”

　　女孩开心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拉了拉身边的玩偶。

　　“爸爸，妈妈，起床了。”

　　她笑容灿烂，在臭气熏天中语调轻快，仿佛淤泥中盛开的莲花。

　　“圣诞老人来做客啦！”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两个玩偶依旧纹丝不动。

　　“爷...哥哥，对不起啊，他们平时工作太累了。”

　　女孩努力了半天，都没能叫醒自己的爸爸妈妈，她转过头，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苏旭。

　　“你能不能帮我一下，他们都睡了好久了。”

　　“可以麻烦你，帮我喊醒他们吗？”

　　女孩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那笑脸在光影里显得模糊不清。

　　两个人偶的身上有许多针线的痕迹，让他们看起来面目全非，在女孩的晃动下，一些缝合的地方崩开，露出脏兮兮的棉花。

　　恍惚间，臭味愈发浓重，面对着女孩期待的眼神，苏旭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好孩子可不能太贪心。”

　　他轻声说道。

　　“只能许一个愿望，要是叫醒了他们，你第一个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女孩听完连忙点头，抓住了苏旭收回的手。

　　“我知道了，哥哥，对不起。”

　　“我不喊爸爸妈妈起床了，让他们再多休息一会儿。”

　　“好孩子。”

　　苏旭再次摸了摸她的头，走出卧室。

　　来到相片墙前，他取下一张照片，回到女孩身边。

　　“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他举起照片，这是女孩父亲第一次不在的那张。

　　“哥哥...”

　　女孩显得有些恐惧，她撇开脑袋，把小小的身体缩到玩偶的怀里。

　　“别怕，你和哥哥说，哥哥才能去找你爸爸妈妈啊。”

　　苏旭的声音像是柔和的晚风，抚慰着女孩的心。

　　她微微抬起头，窥视着苏旭的脸，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这是幸福小区二单元三十五楼。”

　　“我当时和爸爸妈妈去朋友家里吃饭，他们家的小蓝是我的好朋友。”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小蓝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然后...然后...”

　　女孩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起来，她双手抱着脑袋，身体拼命地向后退。

　　“砰。”

　　她不小心把抱枕挤到了地上，玩偶轻飘飘的落地，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女孩连忙跳到床下，抱住玩偶，眼中流出泪水。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妈妈你疼不疼？”

　　“对不起...”

　　苏旭走了过去，那堆烂肉就离二人两步之遥，可却他们却都没在意。

　　苏旭蹲下身子，伸出手按在女孩肩上，细碎的光斑落下，在女孩的肩头消失不见。

　　“没事的，你妈妈没受伤。”

　　他轻轻挪开女孩抱着玩偶的手，装模做样地检查了一会儿。

　　“其实我还是个医生，我可以肯定，你妈妈一点事都没有。”

　　听着苏旭的话，女孩渐渐停止了哭泣。

　　“真的吗？”

　　“真的。”

　　女孩把玩偶放回床上，紧紧地抱着它。

　　见她这副模样，苏旭叹了口气。

　　“我要走了，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他转身走出卧室，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谢谢哥哥，再见。”

　　苏旭挥了挥手，离开了房子。

　　...

　　走在路上，苏旭低头思考着。

　　幸好这里是临界，这个女孩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可倘若临界是现实的映射，那么...

　　现实中一定有人遭遇过类似的苦难。

　　“这可不好啊。”

　　他喃喃自语。

　　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他意识到了一切都是如此愚蠢。

　　价值，爱欲，理想，崇高...

　　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要。

　　但唯有一事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人是幸福的。

　　即使无论如何都得生活在某些东西建构的幻觉里，注定只能在无意义的空地里徘徊，但人也必然是幸福的。

　　倘若有什么要剥夺这种幸福的话...

　　迈着欢快的步伐，苏旭向着幸福小区走去。

　　他会教那东西什么是幸福，这就是他作为美神的责任。

　　...

　　寂静的房间里，女孩坐了起来。

　　她抱了抱身边的玩偶，向着墙角的网袋走去。

　　腐臭味逸散，让整个房间变得更加恶臭，她依旧毫不在意地打开袋子，取出几块骨肉。

　　她坐在窗台前，微笑着将他们拼在一起。

　　那些部位本不应该如此链接，却被女孩暴力地挤压在一块儿，腐烂的肉末和血液溅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睡衣染成红黑色。

　　“圣诞老人不喜欢玩偶吗？”

　　“明明这么好玩。”

　　她饶有兴致地拼着碎尸，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你说对吧，妈妈。”

　　她回过头，床上的玩偶一如既往的沉默。

　　欢声笑语中，唯有女孩肩头亮起点闪光点点，似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