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长老认得那个孩子，他叫阿牛，天生有些痴傻，曾在自己来村子里讲课时问些莫名奇妙的问题，因此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往日活泼到有些不正常的阿牛，此刻正孤零零的缩在学堂的一角，轻声呼唤着同桌和先生的名字。

　　“小丫...梁先生...”

　　理智告诉五长老阿牛身上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仍希望能够救下他。

　　孩子是无辜的，未绽之花不应凋谢于此。

　　倘若离墟之劫能在他们这一代结束，那么这些孩子将迎来美好的未来。

　　他们将带着对至暗岁月的记忆，幸福地生活下去，向他们的孩子讲述过去的故事。

　　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预感，但五长老一直坚信着，

　　这一切将要结束了。

　　他想了想，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准备先和四师姐汇合，向宗门汇报后再作打算。

　　“小丫...好吃...”

　　“先生...不好吃...”

　　“长老...想吃!”

　　刚开始后退的五长老遍体生寒，他抬头神识一扫，阿牛的突然起身，四肢并用爬到了窗边。

　　他的后背上长着五条腿和四条手臂，在他爬行时不自然的扭结在一起，像是刚刚死去之人一样，不停的抽搐。

　　窗户无声打开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阿牛那张光秃秃的脸，上面只挂着一张孤零零的嘴巴，一开一合，口水不停的流出来。

　　“退！”

　　五长老心中大惊，他们已经被邪魔注意到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些怪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作为合体期修士的他，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可是在邪魔的场域中，他连神识都开始变得迟钝，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被窥探。

　　为了掩护弟子后退，五长老横剑而立，身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随后，他手中的剑上七色光芒轮番浮现，隐约有上古神兽的虚影一闪而逝。

　　以他为中心，整个丹心村都笼罩在漫天神佛的虚影中，宛若地上天国。

　　“岁终八景。”

　　这是剑宗的不传之秘，唯有天赋极高之人能够练成。

　　相传，数百万年前那场灭世之战时，大道破碎，神魔陨落，剑宗前辈以剑为笔，将这副灭世之景记录了下来。

　　五长老花了五十年，练成了这道密剑，今日用以斩妖除魔。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又有龙象踏碎虚空，却被幻化的大道碎片镇压，吼声响彻天地。

　　四周房屋破碎，土地翻涌，正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仿佛大劫重现。

　　“死！”

　　万象的精粹被大道破碎后的巨大引力吸出，于虚空中纠缠于一处，在神魔的哀悼声中化作了剑的雏形，五长老一手指天，一掌撑地，那威能无穷的剑不可阻挡地斩向学堂。

　　随后，白光绽放，天地失色，被阵法护住的弟子们眼前只剩下无尽的白。

　　一切安静下来，待到天地重归，五长老看向学堂。

　　灰白色的砖瓦房毫发无伤，阿牛的头从窗户伸出，口水流了一地。

　　然后砖瓦房站了起来。

　　房子的底部长出了桌腿，十条相似木制的长杆将房子撑了起来，最底部长出了赤裸的人脚。

　　房屋中端突兀地伸出两条手臂和，屋顶长出一对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五长老。

　　在焦土中央，五长老背后满是冷汗，他仰视着面前的怪物，终于明白了。

　　原来整座学堂都是邪魔的化身。

　　而且他的法术对邪魔毫无作用。

　　“师父，四长老问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她监视的邪魔正在向我们奔来。”

　　“而且，师父...我感觉不太好...”

　　祸不单行，弟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过头，看着徒弟摇摇晃晃地捂住脸，斑驳的光影从指缝间透了出来。

　　原来，前辈们一直面对的是这样的东西。

　　最强的一击毫无作用，五长老无奈的笑了笑。

　　听说归墟里到处都是这种玩意，也不知道他们拔剑时是什么心情。

　　估计最开始是惊讶的吧，毕竟往日无物不斩的剑面对它们却束手无策。

　　望着满天流动的光影，目睹着同伴一个个死去，最后，他们一定也...

　　也一定会也像我们一样。

　　“剑宗弟子！”

　　“在！”

　　“剑出！”

　　“无回！”

　　面目扭曲，五长老抬起脱力的手臂高声呼号，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将死者人的悲鸣。

　　他双手颤抖着，一步步向前。

　　弟子们解开防护法阵，站到了他身后。

　　连他的亲传弟子也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半张脸都变成了流变的光团。

　　色彩轮转间，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声音传入五长老的耳中。

　　“师父，咱这次估计是没救了吧。”

　　“...嗯。”

　　“其实你藏了四十年那坛酒是我喝的。”

　　“说什么等女儿出生再挖出来，我看你到死都不会去和四长老说明白。”

　　“反正我也是你养大的。”

　　“臭小子。”

　　看着徒弟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脸，他突然释然的笑了。

　　“那坛酒本来就打算给你喝的。”

　　房屋邪魔的速度不快，只是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在行走的过程中又长出了巨大的舌头，口水像是小河一样流出来。

　　“兵解剑阵，结阵。”

　　放下了最后的心结，五长老的心中一片平静。

　　他仔细端详着弟子们的脸，将那些恐惧、不安、洒脱、无谓全部记在心里。

　　弟子们很快结成了剑阵，盯着步步紧逼的强敌。

　　“留影法术开启了吗？”

　　“开了。”

　　“说实话，兵解剑阵估计也没什么用，这是宗门第一次在归墟外迎战邪魔，必须把宝贵的资料传回去。”

　　“诸位...”

　　所有人回过头，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死亡是如此轻描淡写，就像是某个清晨离家漫步，走着走着，就在晨曦的光芒里消散了似的。

　　强大的修为，宏伟的梦想，坚定的誓言...再多的语言，在这近乎纯白的死亡面前都是如此无力。

　　唯有一事是真，其余皆假，

　　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愿我们在百万剑冢中重逢。”

　　灵力流转，众人的身影逐渐消散，漫步的怪物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这群食物。

　　它感到了恐惧，像是有什么将要降临似的。

　　莫名的平静降临在了小镇里，连刚刚赶到的第二头邪魔都停住了脚步。

　　空气里，只有白色的碎片静静流淌，仿佛抚慰着这片土地的伤痛。直到...

　　“【不动】。”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五长老用最后的意识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身影。

　　日轮之下，男人凌空而立，灰色的风衣衣摆飞扬，猎猎作响。

　　他惊奇的发现，兵解剑阵的效果停止了。

　　他们都卡在生与死的缝隙里，却没有进一步滑向深渊。

　　“苏旭？”

　　五长老认得他，听宗主说他是白师叔的徒弟，还想让他参加英灵试炼。

　　荒谬，英灵试炼事关重大，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掺和。

　　他的脑子懵懵懂懂的，记忆像是水流般转瞬即逝。

　　“还好赶上了。”

　　苏旭看着兵解剑阵，虽然不知道它的效果，但是显然是个搏命的法子。

　　那些弟子的身形都开始消散了，他再晚到一会儿估计啥也不剩了。

　　第二头邪魔像是一个巨大的生肉丸子，其上长着无数头颅，有村民的有牲畜的，那些脑袋同时抬起来，盯着苏旭。

　　“好痛...”

　　血泪滑落，人的残渣祈求着解脱。

　　苏旭视线微垂，伸出了右手。

　　“别怕，我来了。”

　　“好好睡一觉吧。”

　　斑驳的光影在他掌心浮动，像是四时景象，万千光芒尽数收于掌中一样，极尽色彩的泡影伸展着，于他的手中流淌出光的丝带。

　　千万条丝线在空中飘摇，仿佛人类初诞之刻所见，至美的柳。

　　白色的虚影在苏旭头顶浮现，隐约可见一顶纯白的冠冕。

　　【唯相】

　　他手掌一翻，光团缓缓飘落，迸发出无穷的光芒。

　　两头邪魔被淹没在光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