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路基旁的狭小的飘窗照进地来,照在居住在地下室里的两兄妹共同拥有的用废弃招牌和纸壳搭建的餐桌上。
玻璃杯中的牛奶正冒着淡淡的热汽,鸡蛋被煎制得刚刚好,蛋白凝固酥脆,但若是切开来,便会有大约一般的金黄色的汁液流淌出来。
孤儿生涯固然困苦,但也会让孩子们熟练的掌握到几乎所有的生存技艺,范海辛的厨艺算不上好,但他煎蛋的水平着实不错。
看了一眼桌上留给妹妹的单薄的早餐,范海辛便再次走进妹妹的卧室,每次离家,他都至少要看她一眼。
在地下车库里用硬纸板隔出的比寻常人家洗手间还小的卧室里,薇薇安静的踡跼在她的小床上。
旧海绵拼凑而成的一米五长的床榻刚好将她小小的身躯包裹在内,她闭着眼睛,似是仍在安睡,但眼皮一颤一颤的。
她在装睡,大约是残留的余怒未消。
范海辛微笑着看着妹妹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没点破她的小心思,也无需提醒她新鲜出炉的早餐即将变冷,他只轻轻的帮她掖了掖被角。
他知道妹妹会照顾好自己,他知道这个小只的好像还没长开的小女孩,心智早已成熟的可怕。
在孤儿院里讨生活的孩子们远比温室里的孩子们坚强得多。
算起来,在这个人丁不旺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薇薇安才是这里的主宰。除了赚钱,她这个妹妹远比范海辛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做得多得多。
范海辛叹息一声,看了看墙上没有表蒙缺了秒针的魔法钟,“该死的!”他骂骂咧咧的摘下皱皱巴巴的帽子扣在头上,步履匆匆的走出家门,甚至没来得及刷牙……。
即便整座城市还未苏醒,他便要开始一天的工作,和其他难以计数的贫民们一般无二。
薇薇安听到关门声悄悄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口,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狭小却又温馨的屋子,零七八碎的杂物几乎将这间逼仄的地下室塞得满满的,却又整理得井井有条。
薇薇安喜欢整理房间,特别喜欢,因为这是是她的家,是她们的家,一个贫穷却又温暖家。
倒影朦胧。
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她确实做了一些事情,但比起背负着兄妹二人生计的哥哥,薇薇安觉得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
她要做出一些改变。
薇薇安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白绿相间的胶囊,放到嘴边儿时,终于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哥哥最近越来越不靠谱的行为,她终于还是将这枚胶囊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墙皮斑驳的天花板上,忽然泛起道道幻影。
哥哥匆匆离去的背影,让她不知第几次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个阴霾的下午,在孤儿院遍布灰尘堆满杂物的昏暗的地下室里,那个干净的笑容。
那时候,他笑得那么爽朗,干净而又纯粹,像一束光,无可阻挡的驱散了自己深埋的悲伤。
那年她几岁来着?七岁还是八岁?
“你好,黄毛儿。”
“嗯,白毛儿你也好。”(严格来说是灰毛儿)
“认识一下,我叫范海辛,你呢?”
“薇薇安。”
刚刚失去母亲不久的薇薇安第一次对其他人放开了心防,只因那个笑容,那个偌大孤儿院里她从未在其他孩子脸上见过的干净的笑容。
不,不止笑容,吸引她的还有那副棋盘,那副缺了一角黑白交错的摆放着怪模怪样的有趣棋子的棋盘,那少年居然自己跟自己对弈,这古怪的行为让年幼的薇薇安对他和他的棋盘都萌生了巨大的兴趣。
薇薇安心目中的初见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她选择性的忘记了范海辛无礼的问题:
“你的父母也死了?是吗?”
废话!不然谁特么喜欢住在孤儿院?
刚刚丧母的薇薇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问出如此讨厌的问题,哪怕是在讨厌的孤儿院。
但不知为什么,她虽然没说话,但还是没有选择当场离去,而是为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若是再让她选一次,她甚至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另一个选择,因为范海辛之后的问题另她更加难堪。
“他们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我忘了。”薇薇安如是说。
“每个新人我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呵,答案往往很有趣。”
薇薇安之所以没有愤怒的立即转身离开,可能是因为那个干净的笑容让她不舍得离开,也可能是不敢。
在孤儿院里,没人敢违拗更大更强壮的孩子。
后面这个理由更令人信服,但薇薇安至今也不肯承认这一点。
“崽儿,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到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那便是他们第一次对话的全部了。
至于母亲最后的遗言,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
一抹晶莹划过她苍白的脸,薇薇安不知第几次想起母亲最后沾满泪痕的脸和她那带着绝望的遗言:“闭上眼睛。”
妈妈的声音犹在耳旁,薇薇安至今也没告任何人,包括曾认真问过他的少年,自己相依为命的异父异母的亲哥哥——范海辛。
她从未说过。
时过境迁,妈妈带着泪痕的面容已变得模糊不清,范海那干净的笑容却历历在目,薇薇安早已将范海辛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哥哥和妈妈,是她有过且仅仅有过的亲人,她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更亲近一点,好在她无需选择。
薇薇安看着紧紧闭着的油漆剥落的门门后还挂着范海辛破烂的连帽衫,他的身影早已不在。
想起亲手撕破那件衣服时的情形,薇薇安的嘴角忽然一钩,那是自己上次阻止他痛扁骚扰自己的地痞时自己不小心扯坏的。
那次哥哥伤得不轻,也是鼻青脸肿的,但他笑得那么灿烂,和多年前那个地下室里的笑容一般无二。
他还是曾经那个少年,真好。
是的,范海辛的笑容依然干净而又纯粹,经得起荏苒的光阴和岁月的考验,就连眼眶的淤青和嘴角的疤痕也没能将这个干净笑容污染分毫。
他微笑着走进麻省理工魔法学院,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大概是因为没刷牙。
所以这笑容也许很美,但八成不很好闻。
范海辛的网红梦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他那幅巨幅涂鸦不仅让很多街友路人目瞪口呆,由于巴别塔的角度问题,甚至就连坐在麻省理工魔法学院办公室里的昆廷教授和汉克大法师也清楚的看到了塔顶的涂鸦,但他们对艺术的看法却迥然有异。
昆廷教授对这幅作品非常反感,而汉克大法师却对此大加赞赏,这是昆廷第一次发现自己沉默寡言的好像石头一般的助教居然还有着如此诡异的艺术细胞。
教授们审美的不同并不妨碍麻省理工魔法学院是全世界排名前五的最高学府,是万千法师心中的圣地,论学术地位,仅次于几座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空之城。
在这里,哪怕只是谋一份卑微的清洁工的工作,很多没天赋的魔法学徒甚至可以为此打破头。
没钱没势没关系,就连魔法学徒都不是的范海辛当初能成功的“混进来”,不得不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哪怕他只是个清洁工,也是个了不起的清洁工。
这个“了不起”的清洁工眼下正吭哧吭哧的打扫着学院的廊的走廊,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积存灰尘的角落,光洁的天青石铺设的地板在魔能拖把嗡嗡的噪音声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洁如新。
范海辛是个受工友爱戴的合格的清洁工,因为在这里当清洁工可以让他自由的徜徉在学院的每个角落,包括图书馆。
当范海辛再次推着魔能拖把走过走廊里那张写着傅里叶法阵的黑板时,他忽然慢下了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他慢慢的倒退回来,仔细的看了看黑板上微微闪烁着荧光的法阵,大约看了十几秒钟,他扁了扁嘴又继续往前走去。
才走三四步,他再一次停下脚步倒退回来,轻轻的摘下挂在黑板右上角的水晶笔……
“哒哒哒哒……”
水晶笔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惜除了范海辛和刚刚整理过教具的汉克之外,没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