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潮之中航行的船……”
路白眼中浮现出讶异的色彩：“您能向我稍稍解释一下么？”
“简单来说，这是我的故乡中，蒸气与机械教会里的信徒用来应对末日天灾的神赐技艺。”
老人的语气中透出些许追忆：“那是一群永远心怀希望的年轻人。”
他描述道：“一般的材料会被灰海的浪潮轻易撕碎，所以他们会用光明作为船壳和甲板，再用地狱碎屑塑造桅杆和船帆。”
“听起来还真是……神奇。”路白发出感叹。
“你一定猜不到，这种天才般的构思，是蒸气教会的科林主教在一次酗酒中想出来的……”
老人回忆道：“当初我这个糟老头子参与教会间的学术交流时，还呵斥过他们整日饮酒呢。”
“而他们会这样回答我：说科技的进步依靠奇思与妙想，而酒精就是他们通往灵感与神祇的捷径，他们终会造出一艘足以容纳所有人类的大型方舟，从而让世界渡过难关。”
“但他们……都被灰海吞没了……只有我一个略懂皮毛的愚人苟活了下来。”
老人挺直的脊背莫名变得有些佝偻，他涩声道：“如今的我只能造出容纳一人的脆弱小船，这种拙劣的造物随时都有覆没的风险。”
“已经足够了。”
路白郑重开口道：“他们的梦想一定会在您的手中延续下去。”
“希望如此……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老人点了点头，他的语气渐渐凝重起来：“我们言归正传吧，路白先生。”
他开始仔细诉说起自己亲历过的可怕见闻：
“首先您需知晓，我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只是一处略有波澜的港湾：灰海的影子所冲刷的仅仅是‘空间’而已。”
“一旦朝着深处航行，你们将会面临真正的灰海天灾。”
“在那里，灰海的浪潮会直接作用于‘时间’，那里的方向早已失去意义，历史会藏着暗礁，未来会遍布疯狂，所有航线的尽头皆为绝望。”
“战争之神的信徒们曾经试图用战争烈火焚烧污染，但他们也失败了。”
老人语气低沉：“如今国与国之间的界限再无意义，你们打算重新开拓的，只是一片难以形容的……灰烬。”
长夜孤星，这个世界名副其实。
路白听着不免有些咂舌。
新手村‘黑暗潮汐之地’已经足够抽象了，没想到‘灰烬国度’听起来更加古怪。
“不过除了您这位教首以外，我目前见到的逐光者都过于弱小。”
老人开口道：“他们目前持有的光明，还不足以维持自己的帆船在海面上航行。”
“您完全可以放心。”
路白笑了笑：“我保证他们会尽快成长起来的。”
“我会耐心等到那一刻的。”
老人看着那些在古堡中四处摸索的玩家们，他若有所思：“我会继续观察他们。”
“这一点理所当然，不过在这之前……”
路白此刻却在仔细观察老人那可怖的阴影本质，他做出了决定：“请允许我尽我所能的为您做些什么。”
老人怔了怔。
“教首先生，我与诺拉女士不一样的。”
他苦笑道：“我身上的海潮污染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摆脱了，而且它们更加的危险诡异，您不必——”
“总得试试不是么？”
路白打断了对方的劝告，他的眼神深处一如既往的平静：“传教士先生，在我看来，互帮互助才是一切合作的基础。”
老人沉默了下去。
良久良久，他轻声道：“教首先生，请问……您背后的神灵会动摇我心中的信仰么？”
路白一愣，这一刻，他终于清楚了对方心中的顾虑。
老人是黎明恩主的信徒，他害怕自己会遗忘心中的支柱，为此他宁愿背负起神灵的赐福，在漫长的时光里与苦痛作伴。
“不会。”
所以路白的回应简短而有力。
“我明白了……我理当信任希望的……”
老人释然地笑了笑，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不再遏制精神深处的疯狂。
“诺拉。”路白转头示意。
诺拉女士轻轻点头，她自然清楚骑士大人即将做什么，她收起茶具，起身离开房间，伸手关上了房门。
而在门扉合上的那一瞬间，路白的身形当即崩坏成了一片蠕动的怪诞触须。
与此同时，老人也显现出了那恶意的疯狂本质，难以形容的恐怖阴影从那具小小的佝偻身躯中爆发了出来！
刚刚还在平静相谈的二人转眼间就成为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两团不可名状之物就这么撞击在一起，整座古堡剧烈震荡起来，一层又一层的余波迸发而出扩散而去，一瞬间就吹熄了所有玩家们手中的烛光，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身躯呈现混乱符号的透明触须啃噬着污染，尖锐的深沉黑暗奋力撕碎透明触须，又有更多的透明触须凶狠的扑了上去……
就在两者相互吞噬的那一瞬间，路白看到了那颗藏于阴影最深处的‘种子’。
他看清楚了黎明恩主留下的赐福。
被黑暗包裹的最中心，存在着两颗彼此缠绕的微型天体，它们并非实体，而是虚幻的概念，两颗天体相互转动，产生的力量时时刻刻消磨着逼近过来的污染。
——黎明的本质并非源于‘太阳’，而是源于‘引力’。
这种力量并非光明本身，而是光明的引导者，它是永生的赐福，亦是痛苦的根源。
片刻后，疯嚣的战场又渐渐平静下去。
老人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散落一地的透明触须。
他嘶哑开口：“您做到了么？”
只见那些萎靡的触须们努力聚集起来，化为了一具模糊的人形。
“并没有，我只是驱逐了它们的一小部分而已。”
面容一片模糊的路白摊在地面上，发出了虚弱的笑声：“看来这可是一场持久战啊。”
“是么……不论怎么说，看到希望的感觉还真不错……”
老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教首先生，我有些困了，我就……睡一小会儿……”
下一刻，他垂下头，老人沉沉睡去。
门被推开，诺拉走上前来，动作轻柔地扶起了瘫在地面上的少年。
“诺拉，我不会放弃你们的世界的。”路白恢复着体力，努力做出笑容。
“嗯。”诺拉轻轻点头。
“另外，我在黎明恩主留下的赐福里找到了这位教皇的名字。”
路白看向了闭目沉眠的老人：“他叫罗恩·撒迦利亚。”
他是黎明传教士，他是长夜孤星里，最后的黎明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