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佳从马路对面跑到外墙印着“军工品质”字样的木材厂：围墙比周围厂房矮了一半，只有门柱没有顶的大门，大门中间斜着一根细长的原木拦车杆，杆尾坠着一块不规则的石头，靠内有一间脏污的蓝白色预制岗亭。

　　冲着岗亭里手捧茶杯，望着院内一动不动，身着保安服的小伙子喊道：“我找……”看着被惊醒，转过身的“保安”，范思佳的叫声不再那么响亮：“你。”

　　如果不是他穿着保安服，看肤色就只能猜他是一位农村的年轻人：黄褐色、粗糙的“磨砂”皮肤，有点矮，偏瘦，但不会给人瘦弱的感觉。

　　他先是疑惑的看着拦车杆外白白净净的少年，带着一点熟悉的感觉，当他觉得差不多能对上的时候，又觉得孩子脸上的笑容与记忆中不符，但少年脸上明显带着熟悉他本人的“讨好”感。

　　“表哥……”还得是不要脸皮的范思佳来打破这陌生感，“你不记得我啦，我是……”

　　终于恍然回神的袁开兵立刻惊呼道：“范思佳！你是佳佳！表弟！”

　　看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范思佳表示这次就大度的原谅他喊“佳佳”好了，就当没听见吧。

　　“佳佳，你怎么跑到我这边来了啊？”他朝着大门外张望着：“三嬢呢？”

　　范思佳表示不想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像个“猴子”似的，就差手搭凉棚去瞭望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没找见人，于是转头看向还在大门外的范思佳。

　　“没来。我自己来找你的。”看着老表脸色开始变化，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来看你……你就把你表弟拦在大门外啊？”

　　“不是，不是……”他赶紧把拦车杆往上抬了点，“你一个人？怎么来的啊？你妈不担心你啊？”他把表弟拉到近前，仔细打量：“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你怎么找过来的哦？”

　　范思佳瞅了瞅表哥，把脸扭到一边：除了脸型五官，没一点好看。

　　他打量着空旷的大院，随口回答：“他们在家里好的很，我跟我妈说过来找的你。”

　　“找我？找我什么事？你妈也是心大，居然让你一个人乱跑。”确认眼前的表弟没什么问题，他就放心了，“你等我一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算了，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在厂里逛逛。”

　　挣开一直被抓着的胳膊，范思佳跟在他的身边，四处张望：“这么空……你们厂里最近生意很好哇？”

　　“还以为你会跟其他人一样说我们厂的生意不好……我都想开口了。”袁开兵笑着说：“现在厂里的木头都不愁卖，都是从山里拉回来，就被直接拉走了。”

　　被他领着走到一栋破旧的四层楼房前，“这里是我们宿舍。楼上的味道不好闻，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个人。”

　　一路走来都能看到摆放木头留下的粗犷痕迹，能闻到树木发出的木香味，还有一股：一点树木烧焦和着一点点淡淡别的什么混杂的味道，望了望宿舍旁边的工具房和里面丢弃的汽油锯，他才知道这味道怎么来的了。

　　虽然是木材厂，但这是木头卖空了的木材厂。全都是水泥建筑，很多建筑表面都有被树木剐蹭留下的痕迹：泛黑的凌乱条形纹路。

　　“这个就是我表弟……”当范思佳还在四处查看的时候，就听到了袁开兵的声音。“今天就麻烦你了。”

　　找到人顶班的袁开兵带着范思佳在厂区大院里参观：“既然你过来耍，我就给你讲一下我们厂里的木头：那边挨着XX乡的XX山就是我们木材的来源地，工人先从山上挑选大树，砍倒以后用人力从深山老林里拖到山路边，能进车的那种山路，用车上的吊机和人力抬到车上。你看，”他指着一块遗弃的木桩，“如果木头被虫蛀了这一截就报废了……”又指了指另一边停着的破烂（估计除了喇叭不响，全车都响的）大货车，“这种就是经常跑山路的卡车……都跑了十多年了……”

　　“走，我带你出去耍……今天就当放假了。”表哥拉上范思佳走出了木材厂的大门。“快中午了，先去吃饭，一会儿给你买雪碧。你说厂里的食堂啊？天天在那里吃而且也不好吃，他们连肉都做的不好吃，今天去开开荤。你去过舅舅那里没有？还没去啊？这样……你今天就先不要回去了，我带你好好耍，晚上我们一起去舅舅那里吃饭、喝酒，”说到喝酒，他兴奋的脸都红了，“你不要说你不喝哈，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开始喝酒了……你晚上就住舅舅家，我这边小、环境也不大好，就算了……”

　　坐在表哥精心挑选的苍蝇馆子里，喝了口免费的苦丁茶，望着对面还盯着墙上菜单的袁开兵，范思佳问道：“表哥，你想一辈子都在木材厂里当保安混日子吗？”

　　回过头看了看小表弟：“当然不想……不过，这个厂很大。保安嘛暂时当的……”

　　“我知道是舅舅安排你进的厂……但是，厂再大跟你也没有关系，工资高也是那几个头头。我知道你能喝酒，所以他们也愿意带你去喝酒，但是你喝了酒控制不了自己……想想当年你骑舅舅的摩托车……哦，对了，是去年。当时那么多人都拉不住你……你觉得，在沿海都没混出头的你，在这里，”点点饭桌，“能混出头？”

　　“我知道你想让大嬢过得好一点……但是在这个，”点点饭桌，“小地方，能做到吗？就算能，也不是你那个‘很大’的厂。至少暂时做不到……想想你们领导有多少岁？等你‘万一’能做到的时候，想想那个时候大嬢多少岁？”

　　袁开兵端着茶杯，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等到服务员上了这桌的第一盘菜，他才一口喝下这杯端了许久的茶，“谁跟你说的？”

　　“不需要谁跟我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炝炒空心菜，尝了尝，“你在沿海，肯定见过那些开工厂的老板吧？他们都能很轻松的实现你的理想，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开了工厂……我家里也想开个，但工厂需要的成本太大……你去过网吧吗？”

　　郑重起来的表哥，收起了脸上挂着的爽朗笑容，看了看对面放下筷子的表弟，重新给自己添了杯茶：“网吧嘛，当然知道，县城就有好几家。”

　　“那你说，如果开餐馆不挣钱的话，还会有人开吗……如果开餐馆挣得很少的话，还会有那么多人开吗？”

　　表哥端着热茶一口喝下，将茶杯举在眼前，仔细查看，就像要从茶杯上看出花来。

　　“你知道挣钱，但不知道能挣多少钱，我可以很明确很负责的告诉你：很多，非常多。”等到服务员上过菜，“但是开网吧也需要本钱，而且只要生意红火，眼红的人多了，就需要可靠、有力的保障……”

　　“我知道。就像某些、地方。”

　　“我家里想开，镇上也有门路……我们家想邀请你和大嬢，合伙……如果你不愿意，我家再找找其他……”

　　袁开兵打断道：“可以。我同意合伙。什么时候开始？电脑……”

　　“表哥，我只是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具体的事情，你自己抽时间带大嬢到我们那里去详谈。毕竟，这不是小事情。”拿起筷子尝了尝木耳炒肉，“另外……人多嘴杂，你也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太多，不好。要是被掺一脚……可能就不是我们两家的事了。”

　　范思佳想了想后面可能会面对的情况，决定对表哥推心置腹一点：“可能我刚才的话，还不够明显：网吧这个生意，能挣钱这是肯定的，会被人眼红也是肯定的。现在镇上已经开了两家，只是位置比较偏，一旦我们开了这第三家，位置更好，生意会更好……”拍了个巴掌，“大场面大家都差不多，应该不可能撕破脸，但是该面对的‘小场面’还是要面对……找你合作，也是这个原因。”

　　……

　　“表哥，不用送，我自己过来，也能自己回去。具体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两家坐下来，再一起详谈。这段时间你也问问有没有在镇上的‘朋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尽量少喝酒，我们都控制不了喝醉的自己……”

　　范思佳，又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