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拳头在空中碰撞。
相较于二人拓印在沥青路面上犹如钢戳一般深刻平滑的脚印,两记无论是架势还是劲道几乎如出一辙的撑捶,撞击后发出的声响,却出乎意料的并不响亮。
反而是悉悉索索,如同春雷过后的泥土下,虫豸、树芽、种子生长一般的细碎声音绵延响动。
而这声音,是从保持着出拳架势、并且一动不动矗立当场的祁荒体内所发出的。
难以言喻的力量从祁荒的右拳面蔓延至小臂,
过肘,
越肩,
渗入肺腑,
填充三焦,
校正脊柱,
震颤肌群。
接下这一拳后的祁荒全身上下,无一处骨骼、肌肉、血管、器官不在震颤,不为这磅礴、粗暴却又精巧异常的力量而牵动共鸣。
此刻的祁荒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在那一拳的力道之下,他呼吸的频率也在被人为的改变,仿佛有一只粗暴的手,扣住了他的双肺。
在一种迥乎以往、却又有迹可循的规律下,按压着祁荒的肺脏,告诉他该何时吐故、何时纳新。
而他的脊柱也在巧妙的共振下,在纳米、微米乃至更小的刻度下,发生轻微的位移,校正为一种更加浑然天成,却又天衣无缝的结构与支撑。
当然感觉最为明显的,是他遍布全身上下的无数肌群的剧烈收缩与舒张。
无论是骨骼肌、心肌还是平滑肌,遍布全身的肌肉在强烈收缩与舒张中释放了大量的乳酸,酸胀麻木疼痛的感觉充盈了全身。
祁荒被无数复杂奇异、前所未有的感觉而支配了全身。
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疏离感,仿佛自己是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待着自己的全身上下,而这视角却不拘泥于某一处。
非要做个形容的话,那便是——通透!
无论是每一处毛孔的舒缩,或每一处细小肌群的震颤,祁荒都如观掌纹一般清晰明了,真真正正有了一种己身尽在掌握的感觉。
李簌剑在那一拳之后变收回了自己的右拳,她脸上的气色在缓缓的恢复,而眼神则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站在原地,双脚深陷于沥青土石之中的男人。
她看到了祁荒接下这一拳后,全身上下,那不自主的震颤,以及不断改变的绵密悠远、偶尔又变的顿挫明显的呼吸频率。
她当然也在出拳之时,看到了祁荒将全身上下那不明的黑色物质尽数撤去的举动。
“当真是天生的异种啊...祁荒......”李簌剑缓缓的咀嚼着这句话。
这犹如小说中功力灌顶一拳之后,也意味着她对于八极拳的念想算是彻彻底底的断了个干净。
拳种打入李簌剑的体内之后,少说也过了小半个月乃至更久,可是她却在此之前,却只能小心翼翼、犹如拆除炸弹一般,去揣摩这道拳种。
原因无他:
所谓拳种,是巧夺天工却又纯朴简单的方式,以精妙的力道将受拳之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骨骼、血管强行捏合锻炼,打造成接近于李书文自身体悟的身体状态。
也就是说通过这一拳能生生打出一个侵淫八极拳数十年的武道宗师的体魄,再不济也能在受道之人身上刻下无比清晰的锻炼痕迹,以及最简单明了深刻的发力轨迹。
可问题是,首山赤铜能打出鸣鸿刀,破铜烂铁用同样的工序也打出神兵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李簌剑此前体内所蕴藏的可不止当下这最后一颗拳种,在当初在事件之中,李书文可是犹如观音给孙悟空头顶的救命毫毛一般,在她体内留下了整整三道与此如出一辙的拳种。
且不提此前挨了两记拳种的倒霉蛋,只说二者的下场,便是血肉迸溅如被膛炮轰击一般。
若是此前修习武学不同所导致的体魄生长各异,又或是自身体魄本身的强韧度不够。
这两道坎,哪一道坎迈不过去,都足以使这醍醐灌顶的拳种变成让人横死当场的拳劲。
就如同一道赤红的烙铁模具强行扣在人的肉身之上,若是差异不大,自然能校正筋骨,提炼气机。
而若是差异过大,这用来传道授业的矫正之法,便足以将迥异的体格瞬间揉碎掰烂。
所以祁荒福至心灵所提前想到的,将体内的喰质改造全部撤回,着实是救了他的小命一条。
以喰质此刻的强度自然是无法阻拦拳种的劲道,但这一阻一滞之间便足以让这无主的力量其精妙的方向走失。
而下场便是,祁荒如同炸开的西瓜一般,涂的满地都是。
李簌剑眼瞧着祁荒逐渐适应了,改变的呼吸频率,以及全身的震颤幅度逐渐减小,变得稳定起来,面无表情的撂下句话。
“李祖当初没给这法门取名字,他说如果有人能接下来,就取个霸道点的亮堂名字。”
说罢,短发少女转身便打算走人。
走了两步,李簌剑听见身后略显困难的一道声音。
“师父...师父他肺...肺好些了吗?”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是陶瓷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声。
李簌剑转身,看见祁荒面前的沥青路面上静静的放置了一小碗乳白色的汤液。
她丢了个“青白眼”过去,看到药剂的属性之后,狭长剑眉挑了挑,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
“这就是你的为人之道吗?祁荒。”
祁荒又吐出的一口悠长的浊气,这次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连贯与利索:“师妹啊,开打前,我拿这东西,怕不是让你以为我是在跪地求饶,
至于偷摸去给师父灌下这碗药,我想,那你的反应应该比现在还要激烈吧。”
李簌剑哼哼冷笑着,这时她发现,从祁荒的身后,那头疑似是祁荒召唤物的东西,遥遥的从公路的另一面显出了身影。
而她的眼力何其之好,远远就看见那只黑色猿猴的额头上还绑着一小块微型的摄像头。
于是李簌剑心下打定了主意,抬手敲了敲耳垂上挂着的精巧铃铛,地上的白瓷小碗儿,便倏的消失不见。
她上前一步,趁着祁荒还在原地消化着拳种留下的余韵,亲昵地搂住了祁荒的脖子。
李簌剑脸上言笑晏晏,那张女生男相、英气逼人,却又留了三分女性柔美的漂亮脸蛋可谓是一时夺目。
但是,那笑盈盈的、微薄的嘴唇中吐出的言辞却是截然相反:“祁师兄,我改主意了,像你这样耐揍的人渣,当我的磨刀石再好不过了,不过我爸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但像你这样玩弄女孩感情的渣子就该......”
对方带着悠悠香气的吐息打在祁荒的脸颊上,但祁荒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要面对的程序,他认命的闭上了眼。
果然,意料之中的,空旷的公路上还是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
“啪!”
“啪!”
隔着远程无线摄像头,方才气喘吁吁躲进安全屋的陆化璇,坐在桌子前,看着公路上最后留下的一幕,面无表情地握断了手里的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