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荒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将头转了个方向,那个方向的水泥地面上还趴着某人的半截身体。
能够坚持到此刻的赵东德,已然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医学奇迹。
以标准人类的体质,最后能够爬上三五米,还能死死攥住那把柯尔特Delta Elite,这已经是奇迹的上限了。
“正因为奇迹是个高端外围,所以得有足够的筹码,才能叫命运这个老鸨加个钟。”
祁荒笑盈盈的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赵东德七窍流血的面孔:“老板,你要加钟吗?”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只有赵东德口角处偶尔炸开的血沫发出轻微的声响。
“好吧好吧,加个大活,我懂了。”
祁荒无奈的耸耸肩,抬起右手。
那手心的正中,一张嘴巴猛地张开!
墨黑的喰质流淌而下,覆盖了赵东德的下半身。
源于饕餮的慷慨馈赠,迅速分化为骨骼,肌肉,血管,筋膜,脂肪。
此刻,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管中,那原本鲜红的生命之源正在被奔涌的黑色液流所代替。
老山贼的下半身很快被再次重塑。
原本归于寂静的心脏在不断嵌合在其上的黑色纹路的抽动和揉捏下,再次泵动了起来。
见到此景,祁荒眼神中却是流露出了意料之中的遗憾。
当下利用喰质所做的这一些,并不能救活这半截身子。
若是再提前个三五分钟,半截身子吊着最后一口气,还来得及。
当下,他的作为不过是将这个脑死亡的身体勉强驱动,和植物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一定要抓住第二个天使轮,好好上市啊。”
祁荒再度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如出一辙的血盆大口自他的手心张开,只不过这次却是吐出了一团黑紫色的生物组织。
祁荒用右手粗暴地拽了拽苍老男人手中的那把柯尔特,发现对方的五指牢牢的焊死一般攥着枪把。
祁荒撇了撇嘴角,加大力量,将那5根粗糙的手指掰断,拿出了那把分量不轻的手枪。
“对对,现在应该是玩那个梗的时候了。
I have gun,and I have a ...这是什么来着?”
祁荒第掂了掂自己左手上那一团,好像比之前小了一圈的黑紫色生物物质。
“对对对,秽厌胎。”
他再次耸肩,随后将那一团黑紫色生物组织如同泥巴一样,糊在老山贼的面孔上。
而祁荒左手握着柯尔特粗长的枪管,将用枪柄做斧,重重的劈砸在那涂满黑紫色物质的脸孔上。
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喰质,秽厌胎,汁水飞溅。
红色,黑色,暗紫色,涂的到处都是。
甚至有一两滴还溅射到轿车的残骸上。
直到那把柯尔特Delta Elite粗糙的枪柄嵌入第三脑室,祁荒才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
他紧紧盯着那金属的枪柄和黑紫色的生物组织互相渗透,变形扭曲。
于是,昏黄的路灯映照的沥青公路上,一道影子笑弯了腰,而另一道缓缓直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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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祁荒带着战利品离开的半个小时后,一辆挂着SDU牌照的防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正对着那辆被揉捏成废渣的轿车残骸。
滑轨式的厢门被利索的推开,一只套着厚底的黑色战术靴的脚踏了出来。
“啪嗒。”
那只靴子踩进已经发干,开始变得有些黏腻粘脚的血浆中。
半晌,另一只脚却还没有落下。
“啧,许头,你下不下啊?逼着人闻答辩啊。”
不耐烦的声音从堵住车门的人背后传来。
一脸沧桑,胡子拉碴,神情忧郁的中年男人就这样撑着一只脚,大半截身子还坐在车门里,定定地看着被撕扯变形的轿车残骸。
“啊~烦死了。”他揉了揉自己卷曲发油的半长头发,将另一只脚也砸在了血泥中。
随着中年男人走下车,从他背后的车厢中又陆续钻出了三个人。
两男一女,皆是很标准的SDU快速反应部队的穿着,没有任何肩章胸章的身份标识。
扎了一个短马尾的青年女子神情冷漠,从腰带上摘下一块类似相机的电子仪器。
伴随着轻微的外壳变形和机械移位,这块正正方方的仪器就延展成为一条半弧形的机械圆环。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这半圆环的机械构造抬至面前,向自己的双眼按了下去。
在这半圆形的机械构造与她的双眼以及皮肤接触的前夕,狰狞的黑紫色从她脸上的血管中乍然浮现,一道道暴凸的黑紫色血管,宛如长蛇一般在她未被遮挡的面上狰狞游动。
原本她的双眼以及对应的位置,在血肉撕裂与机械摩擦的声音中发生了变形,眼睛凸出为两道带有插口的机械螺栓,眼眶周围裂开下陷,成为了一道与半圆环严丝合缝的卡槽。
当一切动静停下,此刻覆盖在马尾女子头面门上,行使视觉功能的那一圈机械圆环之中,骤然亮起了一串红点,细看之下,是8颗分布在圆环内的高像素摄像头。
红点在圆环内上下翻滚,左右转动,同时扫视着以自身为圆心半径为10米的广域空间。随着扫视的时间越长,女子额头的汗珠就变得愈发细密,身体也在小幅度地颤动。
一旁的两个男人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中年男人叼着的烟头都快烧到嘴唇了也没半点表示,便没出声。
“找...找到了!”女人发出艰难的声音,用手指着之前祁荒拖走赵东德的位置,“可以媲美【原型】的辐射浓度!”
中年男人此刻阴沉的面孔才稍稍展开,他的老脸上缓缓裂开一个残忍的笑容,伸出舌头,将烧到嘴唇上的小半截烟头卷进嘴里,丝毫不在乎口中瞬间被烫出的血泡,用力地咀嚼着:
“把样本收集好,处理的信息输出成视频和报告,这次的结果一定能堵死老师太的嘴!”
说罢,他转身又踩在车厢门槛上,准备再做回甩手掌柜,却又忽的停了下来。
不仅是他,在场的剩余三人,同样也愣住了。
就在此时,一阵独属于孩童的哭声,骤然响了起来。
还站在车厢外的三个人有些沉默,他们自然能够看见被飞旋的铁皮削去大半边脑组织,脑桥和延髓都被严重破坏的幼童,此刻是以何种姿态活了下来:
缺损的组织由原本作为车载录音机的结构所代替,变形的零件在黑紫色生物组织的缠绕和包裹下重新获得了生命,活动在半透明的头颅空腔中。
那么,怎么做?
才将镶嵌在脸上的半圆环摘下,眼睛和面颊堪堪才恢复为人类的正常血肉状态女人还是有点看不清东西,而且庞大的信息量压迫着她的大脑,让她有点头痛欲裂。
她在队友的搀扶下站起,擦去了脸上黑紫色的液体,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些艰难地看向了那团被压扁的汽车轿厢,又看向表情模糊的队长,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械。
她来不及,不想看两旁同伴是以何种目光看待他。
或者说,她也心知肚明。
“你~~可想好了~”以后背示人的中年男人拖长了语调。
两侧搀扶她的同伴,表情各异,年轻一点的,有些逃避似的挪开了自己的头,而岁数长一些的则是在晦暗灯光下,脸上笼着一片阴影,看不出什么态度。
在令人难耐的寂静中,只余下哭的有些抽噎到打嗝的孩童声音,以及断断续续、让人也许会心碎的、不连串的恳求之声。
这些声音从电子元件中发出,还夹杂着电流扰动的刺啦声响。
“姐...姐姐...嗝...不要杀我......我...妈妈...我要妈妈。”
一时之间高架桥面上只有这点声音。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还杵着干嘛?这么热的天,你还想让她盖着他妈妈睡觉吗?”中年男人的声音依然是那的散漫,乃至于毫无良心地说了一个地狱笑话。
.........
——————
三日后,城寨的第十二层,祁荒第一次走进了他的堂口。
他在门厅站定,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是间打通三间房间隔断的厅堂,正中是立着一尊端正的关公像,香炉中长长短短的香头飘渺着缕缕烟丝,衬得二爷彤红脸膛上的两枚丹凤眼,愈发神采活现。
随着祁荒的停步,亦步亦趋跟随他的一道身影,宛如活尸一般寂静地站在他的背后。
这人头上裹着大团纱布遮盖了几乎所有的视线,而那团纱布下所映衬的头颅形状,更是让人侧目,这过于畸形的形状,让人无端联想起了枪管。
“啊呀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祁堂主,老夫前几天听高先生说起时还在感叹英雄出少年,祁堂主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高位,再过个二三十年,龙头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祁荒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名为梁文斌老头。
地道的苏沪口音和古板却绝不便宜的绸缎长衫,语气和动作中把“恭维”摆在了脸上的态度,那张虽显老态,却发色乌黑保养甚好的脸面。
祁荒呵呵的笑着,顺手在对方的头顶上拍了两拍:“走吧,就算高木德给我开了个后门,那我也不能当甩手掌柜,放着你们这群硕鼠,吃空我的家当。”
梁文斌在祁荒那不恭敬的行为和举动下,依旧是一张笑呵呵的老脸,其养气功夫,甚至可以说比郑怀安好了不少。
但这个苏沪的老酸儒,言语却并没有那么顺从:“祁堂主是想看看我们这的堂口的生意吗?不是老头我在这瞎操心,只怕祁堂主,虽然血勇过人,但见不得龌龊,反而是自己和自己犯冲,坏了自家的生意。”
祁荒同样展示了良好的养气功夫,也是一张笑眯眯的脸,唯独拍在老头脖子上的手掌,微微加了一点力量。
尔后向下一抹。
梁文斌还想补上两句客套话给年轻人留个台阶,却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温热一片,湿漉漉的,随后便是痛苦的惨嚎。
黑红的血液,瞬间侵染了那件用上好缎面裁制的湖蓝色长衫。
祁荒甩手将手中那块儿皮肉摔在地面上,也没什么言语,只是挂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打滚的老头。
堂口中当然还有其他的打手马仔,只是触及到梁文斌因为痛苦而显得无比狰狞的表情,但眼神之中却是无可置疑的警告时,默默地收了手,却还是聚拢一圈,甚是不善。
梁文斌喘着粗气,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接过旁人递来的一卷纱布和药膏,利索的在自己脖子上缠了好几圈,还没等纱布头打上结,便是恭敬的欠身:
“让堂主久等了,是小人有眼无珠,今日便请您坐堂,看看我们这一季的账目。”
得到他的言语,一旁马仔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牛皮书册。
梁文斌接过后,双手恭敬的举在祁荒面前,祁荒笑笑,拿过书册。
有眼力见的已经在正厅中摆好了桌案和扶手椅。
祁荒自无不可地坐下,快速翻阅着书册中的信息,不过几页后后他就发现这玩意儿很好理解,无非是放高利贷的明细账本而已。
“把那些懒鬼找上来,挨个清账!”梁文斌对着一旁的打手吩咐,也许是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使得他语气尤为的狰狞。
不一会儿,祁荒上楼时,在楼道中看到的一串串被打手押着、神情各异的男男女女们便走了进来。
有哭叫求饶的,有神色漠然的,当然也有极少数,应该是能还的上钱,自以为无债一身轻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在祁荒的感官中,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