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亚特快马疾驰，虽然身边还有三个护卫，但昏黑的天色、紧张的时局都让他心神不宁。

　　“莫西亚特大人，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上午八点就可以到达修德拉斯。”护卫道，他们很熟悉这里的道路。

　　“不，六点就要到。还有八个小时。”莫西亚特果决道。

　　“但这太难了，纵然人支撑得住，马也难以这样持久。”护卫道。

　　莫西亚特呼出一口气，转头问护卫：“前面还有镇店吗？”

　　“有的，大人。顺路的只有一个了，埃克斯文镇。但我们没有计划从那里走，不安全，如果暴露在人前，希尔德的密探就会发现我们。”护卫不是很赞同莫西亚特突然想出的提案，他知道，这位莫西亚特议员是希望从小镇更换马匹。

　　“啊，是的。”莫西亚特知道护卫说的是事实。他面色沉下，年已三十多的他并不是很能撑得住这样长途的奔波。不过莫西亚特还是不愿意认输，原本他只是一个瘦弱的学者，但在饱受战乱后，已经创造了很多奇迹，而这一次也不应例外。他道：“你知道，这一次作战非常重要，只要将最后的计划送到白城，我们就能摆脱困境。”

　　“我知道，大人，但是这太危险了。修德拉斯一直以中立自称，希尔德和我们一直在接触，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在白城四野并不安全。如果不能养精蓄锐，即便我们接近了白城也很难平安到达。”护卫还是非常担心莫西亚特冒险的计划。

　　莫西亚特勒住绳子，这让四周的护卫立刻紧张起来。中年学者打量着四周：“两年前，我们爱比达终于确立了西米拉尼斯的领导权，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的存亡就在今日。我们没有后退的地方了。长达六十四年的战争必须结束。”

　　“大人？”护卫下意识询问，他们不明白莫西亚特停下来是为什么。

　　莫西亚特闭上眼，几秒后喝道：“散开，突袭！”

　　中年学者的声音打破寂静，四周黑暗中忽地杀出四五个刺客，距离莫西亚特最近的一人直将匕首向其喉咙刺去。莫西亚特翻身下马，他伸出右手，口中念动咒语，五根手指间绕出许多火焰，这些火焰瞬间向四周逸散，形成一张大网，逼退了来袭的刺客。然后就听“叮叮”的兵器碰撞声，那几个护卫也纷纷逼退来袭的刺客，只有一人肩膀受了轻伤，幸亏莫西亚特提前发现了突袭，否则他们没办法这么快的反应过来。

　　“希尔德？”无论是莫西亚特还是护卫都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再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会有如此险境。

　　西米拉尼斯同盟成立了三十六年，将希尔德王朝的铁骑终于卡死在了如今的前线，而身为坚定地主战派的爱比达在数年前终于成为了这一联盟的领袖，在爱比达的带领下，希尔德王朝已经无法继续维持住战线。如今中立的白城修德拉斯已经成为两方角力的关键，也是打破僵局的希望。

　　在六十多年前，小阿米拉逐渐昌盛，在几大城邦国家的联合下成立了小阿米拉联盟。他们帮助希尔德二皇子夺权失败后，就陷入了和希尔德新君主之间的战争。这让小阿米拉人不得不向西入侵了已经衰败的西米拉尔来获取更多的战争资源，最终遭遇了爱提拉和克拉洛两大西米拉尔霸主的合理抵抗。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本就是一脉相承，但因为战争而支离破碎，这种情况一直到了三十六年前才终于改善，在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的哲学家们的联合下，终于将西米拉尔人再一次联合起来，组成了西米拉尼斯同盟。

　　莫西亚特的父亲就是西米拉尼斯同盟的创建者之一，这让年轻学者从小获得了很好的教育，也在二十岁不到就成为了西米拉尼斯同盟议会的一员。他是爱比达人，年轻时候也遵守西米拉尔的哲学家传统——通过游历西米拉尔诸国来增长见闻，但如今的局势不再允许这样的惬意时光，他只能结束了这短短几年的游历。回到爱比达后他就是坚定的主战派，其实如果真的去划分，他也被划分成西米拉尔传统派。

　　西米拉尔的学者们虽然一直有学派的隔阂，但总的来说，西米拉尔学者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就来源于西米拉尔人都认同的传统，比如年轻时候出门游历就是这一传统中很典型的一个项目。但自从和希尔德王朝开战，小阿米拉的许多新生学者就厌恶了传统，有些年轻人去了更遥远的地方躲避战祸，有些则去投靠希尔德王朝实现自己的报复，毕竟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并不是统一的国家，本就是分散、相对独立的，所以在小阿米拉生活的西米拉尔人其实对西米拉尔并没有什么家乡情结。

　　于是西米拉尔学者就被划分成了传统派和新生派，互相不待见，这让包括莫西亚特在内的老牌学者都心痛不已。要改变这一现状、让沉湎于过去和悲痛中的西米拉尔再次觉醒，就需要一次重大的胜利，不计物力、人力，这一胜利会如哈维尔山的诸神神谕一样响彻整个世界，让西米拉尔人和希尔德人都看到、听到：西米拉尔永不会沉沦。

　　白城修德拉斯自从建立后就长期以中立自居，这座城市信奉的是西米拉尔诸神中的卡斯特，这位神祇是审判者，他常常驾驭着自己的神马巡回于哈维尔山和人间，审判一切——修德拉斯刺客就是遵循这一信条而传承至今。西米拉尼斯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这一刺客流派，但总能在许多边角而来的传言中听说过他们，但无论如何，修德拉斯也是西米拉尔人，这也是为什么西米拉尼斯同盟花费巨大的精力去与白城联盟的原因，他们有共同的祖先和文化。

　　终于，在三个月前，在西米拉尼斯同盟议会和白城的秘密会谈中，修德拉斯同意暗中加入西米拉尼斯同盟，在最关键的时刻作为奇兵杀出。如今这个时机已到。西米拉尼斯同盟的军队在北部战区刻意投入了大量军队，成功将希尔德王朝的军队拖在小阿米拉中部的赫尔因平原。只需要白城军队能够北上，将让希尔德腹背受敌，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将进入尾声。

　　莫西亚特手指像地面一指：“如我所祈求，亚瑞斯赐我以火焰。”说罢，地面就蹭地燃气火苗，然后就顺着草地像两侧圆弧形蔓延，最后两头相接成一个圆形将自己一行人包含在内。亚瑞斯是火神奥斯特斯的子女之一，一般西米拉尔祭司祈求火焰会向他祈求。

　　“我们是西米拉尼斯使节，前往白城，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截杀，速速退去！”莫西亚特高声道。他们去白城是以使节名义，这些刺客应该就是隐藏于西米拉尼斯境内的希尔德人，双方互相阻碍前往白城的使节也算惯例了，但莫西亚特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是一次寻常的刺杀行动，他们已经是最快速的从爱比达前往修德拉斯，对方却好像早已在这里埋伏，恐怕早有内奸将一些信息告诉他们。

　　“交出你们的公文。”十几个刺客中有人道，是挺标准的西米拉尔语。

　　这句话让莫西亚特心中稍安，对方知道他们携带有很重要的公文，但是却不知道实情，否则他们也没必要截杀，完全可以对白城军队将计就计就好了。看来潜藏于西米拉尼斯的内奸职位并不高，但很可能身处一些负责官员运转、纷发物资的岗位，所以才能在不知晓具体内容的情况下将他们一行的行程暴露出去。

　　只要没有暴露白城已经投靠西米拉尼斯的事实就行……莫西亚特看向两侧的护卫们：“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右侧。”他闭起眼，手掐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四周的火焰就如精灵般窜起，到了成人半腰高度，又如水柱般向下倾泻、向四方蔓延，仅仅数秒，已经逼近那些刺客。

　　护卫从手上向左侧洒出一把粉末，即便在黑夜中也能勉强看出粉末散发的湛蓝色，这些粉末一触及火焰就发出“噗噗”的响声，火焰和粉末交汇后腾起大片浓烟，火焰也随着浓烟向两侧卷起，仿佛敞开了一道门。护卫们一起从火焰门中涌出，将刺客打倒在地，莫西亚特也在这时候退出了火焰。

　　一个护卫档在最前面，莫西亚特看了他一眼后立刻飞身上马，其余的也一同上了自己的马匹。

　　“走！”莫西亚特高喝一声，马蹄扬起，然后就率先踏着火焰继续向白城方向奔去。护卫们及时跟上，没有人回头看那个留下来阻挡刺客的同伴——这是他们出行前就已经想好的归宿。

　　“为了西米拉尼斯！”莫西亚特一手持着马缰，一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就是凭借这一句话才走到现在。他看向一侧的同伴。

　　护卫似乎注意到了莫西亚特的注视，先礼貌地微颔首：“莫西亚特大人，你不要介怀，他的功绩足以让阿斯拉动容，灵魂不朽，他会等着我们的。”

　　“好！”莫西亚特只说了这一个词，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您说的对，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白城，算算时间，如果真有人通风报信，未必会比我们快很多。”护卫道。

　　“是的，我们必须更快。”莫西亚特点头，虽然他早有这样打算，但如今的变故却迫使他更加焦急。

　　“给修德拉斯带去的信息只有您知道详情。”护卫忽然道。

　　“什么意思？”莫西亚特虽然已经想到了，但还是用低沉的声音询问。

　　“我们分别在前面引开敌人的视线，您不要走大路，以您的能力，比我们更容易突围……只要对方无法集中力量对付您。”护卫没有犹豫，他看着同伴，没有人质疑，在这里，必须有人这样果断地去决断其他人的命运，他作为领队就理应承担这些。“我们不知道详情，即便是希尔德的异端祭司或者巫师，也无法从我们这里得知任何具体信息。即便他们能够推断出，那时候，您早已到了白城。”

　　“你……”莫西亚特没办法说出更多的字，那些话就好像堵在喉管，如同被掌管语言的厄克斯提翁下了禁言的神术。

　　“莫西亚特大人，很荣幸与您共行。”他笑道，然后一催马鞭，已经偏离了路径。其他护卫一句话没有多说，只在数秒内就将自己与莫西亚特的间距拉大。

　　莫西亚特沉默着，直到看着护卫在接下来的短暂行程中一个一个没入四周的黑暗中，才勒住快马，然后调转向一侧的森林，他要从那里绕到埃克斯文镇。

　　愿我们战后能在奥妮蒂斯的注视下相见。

　　埃克斯文镇也是一个有百年历史的城镇了，并不大，有两三百户人家。莫西亚特到达的时候已经双眼充血，哪怕对于一个会运用自己感知的学者来说，这样的赶路也太过让人疲倦。他没有骑马，为了隐藏身形，他在镇外已经让那匹无力再行的马留下。他将自己的到肩长度的头发打散，又抓了一把泥随意涂在身上，这样倒确实和那些西米拉尔落魄学者相似了。

　　“有好马吗？”莫西亚特进了驿站直截了当。

　　“有！”伙计本还埋怨睡梦被惊醒，但听到客人有意购物，立刻就来了精神，这样大半夜赶路的客人并不少见。

　　“给我看看。”

　　伙计把打着灯笼将莫西亚特引到马厩，里面有四五匹正在睡眠的马。莫西亚特俯下身，观察了一遍，摇头道：“还有更好的吗？这些不行。”

　　“更好的？”伙计不满，“这可是……”

　　莫西亚特可没时间和他深入交流，直接抛出一个金块：“告诉我，镇上还哪里有好马。”

　　伙计得了赏钱立刻喜笑颜开，这可比快比一匹马都值钱了：“常在外跑的马肯定都不错，您可以等……等天亮，您知道现在除了我们做驿站的，没几家店铺会开门。等天亮去酒馆，那里借宿的客人不少都会有马。”

　　“还有呢？还有没有现在就能获得的。”莫西亚特摇头，他不可能等到酒馆开门，现在去叫门也未必就能立刻得到回应。

　　“还有……镇子里有一户人家，叫艾德，一个人住，他家有一匹好马，还是他那个做过雇佣兵的父亲留下来的。”

　　“给我地址。”莫西亚特直接了断。

　　等得到了地址，莫西亚特直接到了艾德家门口。是一个普通的民居，看来他父亲并不是一个成功的雇佣兵，最后只留下了这一匹久经考验的老马。莫西亚特可不打算大声叫门，他单手点在门上，一股风暴直接截断了门锁，他推门而入。

　　艾德是个二十小几的年轻人，听到声音后立刻惊醒，还不等他的眼睛适应黑夜就被一张有些粗糙的手掌捂住嘴巴。

　　在年轻人挣扎前，莫西亚特就用沙哑的口音道：“我是西米拉尼斯的官员，为了防止被人察觉才闯入你家。点头代表你知道了，我松开你，不要呼喊。”

　　年轻人惊魂未定，但感觉来者还算讲道理，立刻点头。

　　莫西亚特松开手，后退一步，然后手一挥，桌面上的油灯燃起微弱的火光。

　　艾德看着突然出现的火焰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喊，可一看到形象落魄的莫西亚特就把嘴闭上了。他瞪着眼把莫西亚特整个扫视了，没想到那样粗糙的手掌居然出自一个穿学者袍的人……虽然这个学者袍有点太破旧了，但这双手和他这个整日劳作的人的手的粗糙程度可不相上下了。

　　“艾德，我知道，你父亲给你留下一匹马，我需要暂时用一下。”莫西亚特道。

　　“不……那是我父亲……”艾德下意识回答，但是不敢继续往下说。

　　莫西亚特看着年轻人：“我本可以直接带走，但是还是需要征求你的意见，明白吗？”

　　“您的意思是……”艾德不太理解。

　　“我需要借用你的马，我必须要去做一件事情，拯救西米拉尼斯……西米拉尔还有小阿米拉。”莫西亚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非常急切，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语速。

　　“不……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艾德道。

　　“不需要你搞清楚，我只是来和你借你的马，你需要什么，说出来，我尽量去满足。”莫西亚特直截了当。

　　艾德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想了一下：“这是我父亲的马，你是西米拉尼斯的官员，你如果能让我在爱比达有一个庄园……”

　　“好。”莫西亚特立刻答应，“我虽然没有，但是你为西米拉尼斯做的贡献值得这个奖励。”

　　“还有……”

　　“还有？”莫西亚特一挑眉，这个年轻人可有点过分了，爱比达的庄园足够买几百匹这样的马。

　　“您别生气……”艾德看莫西亚特面色不善连忙道，“如果我只有庄园而没有自己的财产、工作，我也守不住……所以我需要一份基础的工作。当然，如果您能够打赢，我会用足够价值的线索换……”

　　“你还能提供什么？”莫西亚特觉得这个年轻人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我……我知道一条去修德拉斯的近路，本地人才知道，我们经常要去补给。”艾德连忙道，他看到莫西亚特脸色缓和下来，就壮着胆子继续：“走正常的大路其实是要绕过几个险地。但本地人去过要求修德拉斯，有时候会从这样的近道。我不需要很高报酬的工作，只要一个能稳定生活支持庄园开销的。”

　　莫西亚特看着他，沉默片刻：“好。”安排人员进入西米拉尼斯同盟内是一件大事，如果被有心人利用甚至会被污蔑为以权谋私，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先接受。

　　两人不再多说，艾德从后牵着马转到前面。“能不能动静再小一点。”莫西亚特不是在询问，他已经用绳将马嘴捆起，然后蹲下身用棉布粗略裹上马蹄。

　　“莫西亚特先生，这样会影响马的速度。”艾德道。

　　莫西亚特没有说话，安顿好一切后把艾德拉上马，然后就顺着小路出了村子。等到了无人之地，才和艾德道：“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吗？”

　　“谁？”艾德先疑惑了一下。

　　“敌人。”

　　艾德小心翼翼道：“您是说希尔德王朝？”

　　“你不确定？”莫西亚特的语气没有波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艾德低着头回答。

　　“我想你可以实话实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脾气很暴躁的人。”莫西亚特道。也许是因为长期注意力集中，这位议员已经明显开始困倦，所以干脆多说点话来不让自己睡着。

　　“我想想……”艾德想了好久，才道：“莫西亚特先生，其实你说起西米拉尼斯，我们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事情，可……可我们并不了解，也并不感兴趣。只知道是爱比达很富有的东西。”

　　“你们的镇长没有和你们宣传过？”莫西亚特问。

　　“是……宣传过，可是谁当回事呢？包括镇长自己都只是按部就班的说了一下。”艾德道。

　　“你觉得你们的镇长很称职吗？”莫西亚特问。

　　艾德先摇头又点头：“镇长我不认识，也没怎么接触，可能不称职吧……但如果您单独问这个事情，我没觉得有什么。我们的税收也不是给西米拉尼斯的，埃克斯文镇是属于墨斯林的，墨斯林城和他的国王才是我们的父母。”

　　“但墨斯林在几十年前就加入了西米拉尼斯同盟。”莫西亚特提示道。

　　“可是，我们还是墨斯林的人，和西米拉尼斯有什么关系呢？甚至如果不是您来，我对西米拉尼斯都不会有一点了解……即便是现在也几乎没有了解。”

　　“西米拉尼斯同盟成立于几十年前。是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地区很多国家共同组成的联盟，目的是团结我们西米拉尔人，不只是对抗入侵的希尔德王朝，也是西米拉尔人自强的选择。”莫西亚特粗略的介绍了一下。

　　“莫西亚特先生，如果您能接受……”

　　“说吧。”莫西亚特向后方斜视了一下，虽然没有看到身后年轻人的表情，但是他大概明白对方在紧张。

　　艾德整理了语言：“我们也没学过什么西米拉尔或者小阿米拉，不过倒是知道我们是西米拉尔人，我父亲说过，但其他家庭有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

　　“你们的神庙学院没有教导过？”

　　“神庙学院……其实早就是半废弃了，虽然还供奉着很多西米拉尔诸神，但祭司也并不在意是否真的有人去认真上课。”艾德回答，“他们还是比较希望能早点工作，而不是留在学校没意义的上学。”

　　“墨斯林不管？”

　　“这就是墨斯林……”艾德的话让莫西亚特身体顿了一下，这位西米拉尼斯议员没有说什么，只是这样闷着头赶路。艾德又继续道：“墨斯林也不是第一次加入什么同盟了。听说之前先有小阿米拉同盟，然后又有附近的五城同盟，现在又是西米拉尼斯同盟……如果明天突然宣布加入修德拉斯同盟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莫西亚特道：“你们从不关心这些事情吗？和你们息息相关。如果希尔德真的入侵了你们，你们还能保持西米拉尔人的骄傲？”

　　“我不知道。”艾德实话实说，他确实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希尔德王朝如果真的占领了这里，我们的生活也应该不会改变，他们不可能杀光所有人吧。而且……我也不知道西米拉尔人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是的。像你这样的西米拉尔人的确没什么可骄傲的。”莫西亚特的语气并不是嘲讽，仿佛只是无感情地述说一个事实。“如果墨斯林就是这样管理治下人民，西米拉尼斯同盟会给予相同处分。”

　　“可是……”艾德犹豫。

　　“你可以说。”

　　艾德道：“小阿米拉终归是好多国家，西米拉尼斯不是我们的国家。”

　　“小阿米拉终归是好多国家，西米拉尼斯不是我们的国家……”莫西亚特自己念了一遍，沉默了数分钟才打破了寂静：“也许你说的对。”

　　两人从马上下来，艾德带着西米拉尼斯同盟的议员牵马翻上了一条小山路。年轻人来回跺脚，把地面踩得平实了：“这里过去后就会好走多了。”

　　莫西亚特只点头，没有说话，他好像心事重重的。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艾德才道：“莫西亚特先生，西米拉尼斯同盟是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奇怪，莫西亚特几乎没有思考过——并不是这个问题复杂，而是这个问题太过显而易见。西米拉尼斯同盟成立的时候是有识之士们呼吁西米拉尔人联合起来，的确不只是为了对抗希尔德王朝，也是为了结束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各国的内耗。

　　还没有人想到战后重建的问题，这太遥远了，乃至于现在议会的重点全在于对一场胜利的渴求。西米拉尼斯同盟长期以来并没有很好的管理经济民生，他们倾尽全部的资产投入到了和希尔德王朝的前线，如果这样想，与其说西米拉尼斯同盟是一个西米拉尔人的联合，不如说这是西米拉尔传统文人的最后的骄傲。

　　莫西亚特忽然有些疑惑了，他甚至不知道这样去获取一个胜利是否还有意义。从他出生开始就在动乱之中，当他成年之后，几乎将全部的经历都投入到了西米拉尔人的联合和前线战争。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去让他悠闲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西米拉尔人在离开战争后，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问：“你觉得什么才是西米拉尔人？”

　　“我嘛？”艾德道，“我觉得可能就是一样的人吧。”

　　“一样的人？”莫西亚特挑了下眉毛，习惯和学者们交涉的他一时间没理解这样抽象的描述。

　　“就像我们说希尔德人是敌人，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墨斯林的人和爱比达人不一样。我觉得如果我和谁见面，互不相识，但都是西米拉尔人，就代表我和他一样，那就会安心很多。”艾德描述道。

　　这种说法很实在，莫西亚特不得不承认，可能这才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最实在的地方。学者们对这个问题争论过很多次，第一个问题就是西米拉尔人这个群体是什么时间形成的，很多人认为是自古就有，但不少革新派的学者认为是来自于数百年前的海洛尔之战：西米拉尔众多国家联合在一起进攻了小阿米拉和西米拉尔北部交界的海洛尔城邦。正是这次联合才让分散的西米拉尔人逐渐联系到了一起。

　　但无论是什么学派的学者，无一不会以海洛尔之战前后的英雄史诗为荣，这也是曾经西米拉尔神庙指定教材《神秘史诗》所描述的壮阔年代。所以西米拉尔人实际上精神支柱就在海洛尔之战时出现的种种半神英雄，而这些英雄又都流淌西米拉尔诸神的血脉，之后西米拉尔各国执政者也大多是英雄后裔。西米拉尔人的血脉互相联系在了一起、共同祭祀着西米拉尔诸神、说着差异不大的西米拉尔语、有西米拉尔人独有的哲学思想和探究精神，大概就这些了。

　　这是自古以来的荣耀、传承，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记得海洛尔之战到底是多少年前事情了，只知道是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这份传承到了如今已经越发被冲淡。西米拉尔人走出了西米拉尔、殖民小阿米拉，现在与非西米拉尔传统的希尔德王朝等等文明接触、冲突，西米拉尔人不再是固守一隅，也不再愿意被所谓的西米拉尔人身份舒服手脚，逃避这份天生的沉重责任。其实现在想想，除了文化人一直在热衷于这种精神传承，还有谁在乎呢？

　　“你在什么时候会觉得你是西米拉尔人？”这个问法可能太抽象了，莫西亚特立刻就换了一种问法：“你觉得怎么才能让你觉得西米拉尔人的身份是足以自豪的？”

　　艾德这倒是回答的很快：“如果我是西米拉尔的什么国家的国王，而且我还能打得过别人。”

　　莫西亚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被这么直白的话逗乐了，这一下倒是扫清了一些奔波的疲乏：“除此之外呢？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能是，莫西亚特轻松起来的语气感染了年轻人，他也开始说话更自然了：“如果是普通人，那我觉得很简单，就是收的税比其他人少，给所有人工作，如果能改善饭食就更好了。”

　　“就这么简单吗？”莫西亚特笑道。这个要求在他的印象里确实不算难，但他也知道，所有的读书人几乎都出自权贵家庭或是神庙选拔，只有吃喝不愁的人才会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去研究所谓的哲学、真理。其实在很多讨论会上他们也争论过这些，但是如今莫西亚特有了不同的感觉——他们在议会的争论是冷冰冰的，而艾德这样普通的村镇平民如此粗俗、直白的说出来却给人一种温度。

　　“其他其实没什么了，什么学习知识，镇长也是老生常谈了。这些都是贵族老爷们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艾德回答。

　　“如果西米拉尼斯让墨斯林降低赋税，你们就能有更多共同感？”莫西亚特问。

　　“不知道，但如果真的可以，也许会有吧。但我觉得墨斯林不会答应你们的。”

　　“哦？为什么。”莫西亚特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墨斯林是同盟中的一员，但也仅仅是一员，并不直接接受管辖，所以西米拉尼斯同盟只能出面协调，甚至还要付出一些代价。尽管知道很难，他还是想听一听艾德的看法。

　　艾德的说话果然很直白：“墨斯林这几年光是苛捐杂税就加了好多，让他们放弃收税？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把国王给杀了。原本我还是个木工，现在劳作不光拿不到多少工资，还有可能因为税收倒贴。我可比不上村里面那些大家，还有奴隶可以指挥……”

　　“墨斯林这么可恶？”莫西亚特皱起眉头，他的确没听说过这些，当然，他作为一个长期奔走于前线的议员，对于这些事情的关注本就很少。

　　“不知道吧，但听其他地方来的人也这么说，好像说是我们这边物资不足，战争征调走了好多，希尔德有些人还掠夺了仓库，倒是没有杀人。”艾德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把道听途说的事情和莫西亚特讲了。

　　“你们没想过反抗？”莫西亚特问。

　　“反抗什么？反抗收税？墨斯林不是有你们西米拉尼斯做靠山吗？”艾德下意识就说了，然后猛然打住，胆怯地看了一眼莫西亚特，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莫西亚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向前走，脚步放慢了不少。等到能勉强看到伫立在河边的修德拉斯，他才说：“西米拉尼斯绝不会成为他们的靠山。”

　　艾德很尴尬，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用手指划着去白城的路径：“从这里下去就是修德拉斯了，听说那是……”

　　莫西亚特没有等艾德说完就打断：“走，时间紧迫。”

　　艾德撇了撇嘴，然后脚步向前挪动了几下又停住，他非常犹豫，可又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思。

　　“怎么了？”莫西亚特回头。

　　“我……我能不能不去啊……”艾德有些扭捏。

　　莫西亚特本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艾德不过是一个平民，对战争恐惧合情合理，也就语气缓和下来：“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你甚至会被当做英雄？”

　　“这样？”艾德好像有有些意动，但脚步动了几下又停下来：“还是您去吧。”

　　“怎么了？”

　　“我……”

　　莫西亚特道：“我要走了，你可以说实话。”

　　“我……”艾德咽了一口涂抹，“我不认为西米拉尼斯会赢。”

　　“为什么？”这句话显然让莫西亚特内心震动。

　　“打了这么久，真的能赢吗？”

　　“能赢。”莫西亚特不在迟疑，回答了这句话后立刻向山下而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年轻人的视线里。

　　胜利？莫西亚特看着白城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呼出一口气，用手揉着额头。胜利一定要来，一定会来。西米拉尼斯太需要这场胜利来振奋人心，这场胜利会告诉所有人西米拉尔人没有灭亡，也会让所有西米拉尔人知道他们的努力都没被白费。如果真的胜利了，像艾德那样的年轻人可能就不再会怀疑西米拉尼斯的强盛。

　　但西米拉尼斯真的应该只满足于一次胜利？也许希尔德王朝会在数年内被打败，可在这之后呢？西米拉尼斯同盟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如果西米拉尼斯真的去对那些陷入腐败的国家下达命令，这恐怕又会将西米拉尔和小阿米拉拖入战争的泥潭。

　　要改变西米拉尔人，就必须获得他们的认同，不光是结束一场、两场战争。继承了西米拉尔精神和诸神庇护的西米拉尔学者应该承担起这样的重责，这同样是诸神的神谕，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贤者休斯刻画在神坛上的谏言就是：“爱邦国就是爱自己。”

　　必须对小阿米拉和西米拉尔的国家变革，这就应该是西米拉尼斯接下来的责任，西米拉尔自古以来就应该是一个整体，在未来也应该如此，一个统一的西米拉尔人的国家终将建立——西米拉尼斯应该更进一步。

　　莫西亚特虽然注视着即将到达的修德拉斯，但是他的目光早已超出了这座白色的城市，他的双目渴求着更深远的星空——他一定会给西米拉尔人带来胜利，在这之后，他有了更加远大的目标：从议会到诸国，从贵族到百姓，一切都将联合在一起，西米拉尔人都将在一个旗帜下紧密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