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空调,或者说空调没怎么有效的房间里,奎道尹以及工作了五个小时。
他的五脏虚弱,用广东地区传统医学的概念来看便是属于“寒”的体质,也因此不容易感觉体热。
他虽然正在埋头苦干处理文件,但新的文件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工作对他而言分为三种,一种是用现有的文件资料即可解决的案件,第二种是不能解决,但在公安派人重现调查后若有新的情报,便可解决的案件,第三种是即使第二种方法也行不通,需要他自己出去调查的案件。
大部分的案件可以根据现有的文件资料解决,但今早他去处理了一件第三类案件。
那是一起坠楼案,发生在三天前,地点在越秀区,和他所属的公安局处于同一个区域。
具体的情况就不说了,反正他在到达现场后,很快就解决了。
今天他的午休有三十分钟,赶紧吃完面包之后,他打算稍微睡一会。
他是一个只能天黑睡着的人,因此午休时自然是无法入睡的,现在只不过是闭上眼睛休息而已。
很快,吃完午饭导致血液流向胃部,头脑供血减少,血压降低,加上本身的睡眠不足,在这一刻,他的困倦达到极点,可惜依然睡不着。
残酷的是,他又要开始干活了。在最困得时刻,他不得不睁开双眼,托起自己的身体,走向办公桌。
为了不使整个过程太过痛苦,他集中注意力,强硬地使自己的精神摆脱对痛苦的体验的聚焦。他时常会这样做,所以已经习惯了。
自己的手仿佛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仿佛不像人类,因为他感觉和其他人太过不一样了。
他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变有很多白发,异于常人。
他的膝盖骨异常突出,异于常人。
他是左撇子,这一点最令他感到诧异,为什么别人不是。
为什么别人不是像他一样地生活状态。像他一样累,苦,无可奈何。
也许别人也是,那就太恐怖了。
因为喝咖啡常常导致失眠更加严重,因此他只喝茶来提神。
红茶虽然不常会导致失眠,但一旦喝多了,则会直接一连数日无法入睡。
因此他要把摄入的量控制好。
每当工作坐累了,或者说实在忍不住趴下了,他就猛地站起身来,以让自己兴奋。顺便去倒茶。
但今天,他从那坐着难受的椅子上站起,想去茶几旁喝一杯廉价茶叶泡的茶的时候,却被放在旁边的信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他今天早上从家里拿过来的信其中的一封。
那是一封与众不同的信,信封使用了比较厚实的纸,虽然不知道那种纸的名字,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快递邮件那种。稍稍有点硬。
除了四个角之外,整个信封都鼓鼓的,可以肉眼看见里面的信件的厚重感,不知道里面是否放下了一本短篇小说。
但那都不是这封信吸引奎道尹注意力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很简单,那个信封非常美丽。
上面的白色部分恰到好处地涂画上了优雅的灰色,有一种古典的美感。
中间以浅红色的花式字体写着信的主题。
“Sheng’s Summer Concert”
奎道尹知道其含义。“Sheng”指的是他的阿姨陆笙厘名字里的“笙”的拼音。这个字和他母亲陆琵施名字里的“琵”形成一种对偶,都是古代乐器。
这个信封不管是从字体上,还是从用色上来看,都非常地完美。其整体的和谐感实属难得一见的艺术设计。
它的美在内心即将死亡的奎道尹心里涌起一股罕见的激情。犹如三岛的《春雪》里松枝初见聪子一般。
带着崇高的快意,他把信封拿到眼前端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前后地扫视其每一寸。
即使是最细微的美他也不愿意放过。甚至恐惧放过。
但只拥有其表面可谓本末倒置,虽然不舍。奎道尹还是艰难地闭上眼睛撕开了信封。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亲戚朋友:
饱含感激,还有悲伤之情,本人将于今年七月十日星期日下午七时举行最后的演唱会。场所位于越秀区市民活动中心。很荣幸当年我在越秀中学执教时的几位学生也会到场。希望能以这次的演唱会的歌声,报答这几十年的我从各位收到的爱。恭候大家光临。
感谢大家
陆笙厘
写着“亲戚”这个词的这封邀请函,送到了奎道尹手上,证明他还没有被这位家人所忘记。
面对着漂亮的信封,信件,加上信上优美的文字,奎道尹感官能接受的仅此而已。而对于信里,字里行间含有的感情,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感受到。
他就是那样的人。
随后,他便开始留意信上的信息。“十日”、“下午七点”,恐怕那时候自己倒没有时间罢。周末他有时候需要彻夜地工作来处理一些平时白天无法处理的工作,这周末便是如此。
于社会概念的“周末”不同,这便是他的周末。
但好像是近几年,社会意义的“周末”好像正在朝他靠拢,他如此想。
最近他面对过的许多犯人,很多都极度缺乏休息时间,周末也必须如牛马般干活。这可能也是他们成为犯人的理由之一吧。
他想自己如果不去的话,应该不需要事先通知阿姨,所以他便把信随意扔在一边了。
但是,一整天,奎道尹都无法停下想象演唱会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好奇。
那种想象大部分是消极的,饱含歧视的。
大概就是几个老人,为了充实自己漫长空虚的退休生活里的一天而参加的活动。具体一点,就是在一个破旧,阴森的老干部的活动室里,一群老头老太围着一个丑陋的大理石板舞台,死气沉沉,面容呆滞地听着老土民歌的响,他们甚至可能已经忘记了音律节奏。就如同广场舞?不,广场舞至少还是有活力的。
他如是想,发出轻蔑的笑声。果然去就是浪费时间。对他来说,那种节目还是太早了,在他的大脑还能思考案件之时,就不需要去听那种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