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我们到了。”
段煜茗把车停在一栋红色的二层小楼旁,他轻轻拍了拍在副驾驶蒙头大睡的李居默,小声说道。
“啊,这么快啊。”李居默拽下盖在脑袋上的外套,睡眼朦胧的朝车外瞄了一眼。
数栋整齐排列的红砖建筑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宁静而质朴,在一大片光秃秃的草地上,立着由红砖底座托起的几个立体雕塑大字—「蓉城戏剧艺术文创园」。
这里原本是上个世纪蓉城的工业区,占地面积广阔。
工厂整体搬迁之后,这片地一直闲置,直到几年前被开发商买下,建设成新的戏剧艺术园区,余下的红砖厂房也被改造成了排练厅和剧场。
蓉城中除了「惊闻剧团」之外的各大剧团、歌舞团,都集中安置在此。
“李老师,我们会不会来得太早了?我看现在也不像有剧团来排练的样子。”段煜茗探出头四处望了望,天刚蒙蒙亮,昏暗的园区内只有正在打扫路面的清洁工。
“啊,不早,这个时间刚刚好,一定会有人早到的。”李居默打了个哈气,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刚好五点整。
昨天经历了撞车、以及两次幻觉后,李居默夜里并没有睡得很好,他数次惊醒,辗转难眠,只在段煜茗清晨去宾馆接他后,在车上完整的睡了一小会。
“可我们不是去白马歌舞剧团里采访么?这个时间他们的负责人应该还没上班。”段煜茗说着从车子后座上提起刚才在路上买的两杯咖啡,挑了一杯盖子上溢出比较少的递给了李居默,然后在自己那杯的盖子上猛吸了一口洒出来的咖啡。
李居默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他看着杯身流下的咖啡泡沫沉默片刻,然后用纸巾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现在白马剧团出了这档子事,我们光明正大去采访,他们肯定会有所防备,不会泄任何消息出来。跟他们剧团对接只会让工作更难进行,你倒不如在这里踩好点,随机采访那些提早来训练的歌舞演员,如果以电视台给文创园歌舞演员做随机采访的名义来提问,就不会被人太过疑心,你在这里做一天采访总能抓到些蛛丝马迹。”李居默说着嘬了一口咖啡,微微抿了抿嘴。
“我自己?李老师,你不一起么?我对随采没什么经验啊!”段煜茗睁圆了眼睛,显得有些心虚。
“新人总得锻炼啊,这机会不是挺好的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球场外给输球的球迷做专访了。”李居默说着在副驾驶的手套箱里翻了翻,然后找出了一顶灰色的棒球帽。
他开窗掸了掸帽子上的灰尘,然后转过身戴在了段煜明的脑袋上,帽子正好挡住了他额角的绷带。
“这样看上去就好多了”李居默说着穿上了自己的外套,在拉锁合到脖子位置的时候停了一下,把外衣领子翻了过来,挡住了脖子。
“你记得,要侧面打听那天后台的情况,别引起剧团的注意,我下午来接你,午饭自己解决,我给你报销。”李居默说着拿起咖啡打开车门,只留段煜明坐在驾驶位上一脸迷茫。
“李老师,那次你采访输队球迷后来怎么样了?”回过神来的段煜明把脑袋探出车门,追着李居默的背影问道。
李居默回过身,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说:”我被泼了一脸的豆浆。”
李居默摇了摇咖啡杯以示感谢,转身朝着园区另一侧走去。
——
李居默对园区里的构造也不是十分熟悉,这里虽然由旧厂区改造而成,但是厂房的排布并不十分规整,再加上尚有一些厂房仍然处于改造中,且园内的指示牌混乱,他在园区里徘徊了十几分钟,才找到目的地。
李居默走到一栋黄颜色的小楼前,松了一口气,小楼后方连着一栋四方形的厂房,厂房外的立柱间镶嵌了透明的玻璃幕墙,好像一个透明的亚克力防尘盒,将整座老厂房像模型一样保护在内侧,距离玻璃幕墙外一米多的距离立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半透明磨砂亚克力立牌,上面印着「白马剧团」的字样。
这里正是白马剧团的排练厅。
没错,李居默将段煜茗支开,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白马剧团,他没有直接走进那个“透明”的大盒子,而是走到那栋黄颜色的二层小楼前。
和预想中一样,小楼的大门并没有上锁,他推开门,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他停在二楼走廊中间的一扇小门前,门上的铭牌写着「后勤部办公室」他轻轻敲敲了门,门内很快传来一声“请进”。
李居默推门而入,这间狭小的办公室内,只有两张面对面摆放的办公桌,靠左的那张桌子前,一位戴眼镜的瘦削男子,正专心志致的盯着电脑屏幕,他的双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双眼掠过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显得极为娴熟干练。
直到李居默推开门一会他才把头从电脑前移开,在快速地扫了一眼李居默后,连忙露出一种套路似的笑容,略带疏离般的语气问道:
“请问您是?”
说完他头轻轻侧到一边,似乎在等对方表明来意。
李居默自报家门,又说明是经王力军介绍而来,这人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比之前真实了几分,他站起身主动和李居默握手。
“李记者是吧,我是张文,王哥昨晚都跟我交待了,有什么能帮到您的,您尽管开口。”张文寒暄了几句,连忙请李居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在李居默应付了对方的走过场般的问候之后,他决定先从张文嘴里听听他是怎么描述那天的情况,在来之前王力军曾说过,张文隶属于白马剧团的后勤部,和这次出事的舞台部门分属两套系统,这次的事情对他的工作影响并不大,加上和王力军非同寻常的关系,张文自然不忌讳和李居默这个记者说些什么。
“彩排那天嘛,王哥也应该跟您说了,我没在后台,前一天因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旧伤又复发了,脚踝肿的跟个馒头一样,实在下不了床。
至于我们团里那位失踪的女演员,那天因为突发情况,后台几乎乱成了一锅粥,也没人注意到她最后去了哪。”张文起身用纸杯在一旁的饮水机前接了两杯热水,一边递给李居默,一边略带歉意的说。
“乱作一团?单纯因为那个女演员的失误么?”李居默回想起惊闻剧院那块正在维修的舞台,那种程度的意外似乎并不置于让后台暂时陷入瘫痪。
“也不全是,怎么说呢。”张文面露难色,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如果涉及到团里的隐私不便细说,我不为难您,但我可以保证您今天跟我说的话,我是不会写在稿子里的。”李居默承诺道。
李居默并没有说谎,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报道这件事而来,他只是想帮惊闻剧院查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来换取接触到后台的机会,毕竟他需要一个机会亲自和陆慧雯谈谈。
张文也并没有犹豫太久,在李居默的许诺后,他很快开口: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外面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就是那天彩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团的副团长被警察带走了,她又是那天后台的总指挥,她这么一走,后台没了核心人物,再加上出了舞台事故,后台那群人自然就乱套了。”
“副团长被警察带走了?”
“嗯,被带走的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比较不好,管理层一直忌讳莫深,我只听说是因为财务上出了问题。”张文挠了挠头发,表情显得有些迷茫。
财务问题?贪污公款么?
这种事李居默之前不是没听说过,听起来后台的混乱只是偶然的发生的状况。
他想了想又问道:
“台上那个舞蹈演员为什么失误?她自己有说过么?”
张文摇了摇头:“没有,我听说她被人从舞台上扶下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哭,好像是被惊闻剧院的当天的舞台责任人骂了几句,她也没给自己辩解什么,我猜应该就是她自己的动作失误吧,毕竟之后的替补完整的完成了表演,也没听说道具或者舞台有什么问题。”
“她被扶到休息室之后呢?直到彩排结束都没有人见过她或者去过她所在的休息室么?”
“没有,我听同事说,因为替补上场,需要重新备妆,以及抢修损坏的道具,当时后台忙得要死,大家都无暇分身,没有人关注到她也是情理之中。
彩排结束之后没有在后台找到她,大家当时都以为她受了太大刺激,感到惭愧所以先一步离开了,谁也没料到她会就此失踪。”张文耸了耸肩,对于失踪这件事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心,正如王力军所说,这件事对白马剧团的后勤部影响很小,想必现在负责舞台的那帮人都已经急疯了吧。
对于发生在那天后台的事,张文所知的确有限,李居默心里明白想要了解那天后台发生的更多内幕,必须要去找那天在场的人了解。
打算结束谈话前,李居默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开口询问道:“对了,你对失踪的那个女演员,有所了解么?”
听到这个问题,张文略停顿了一下,他歪了歪头,仔细的回想一番说:
“了解嘛,谈不上,但是的确有过往来,之前她想去一家密室逃脱店里兼职,曾经找过我帮忙联系牵线,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日常同事间的交集,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长得漂亮,功底优秀,以及善于和人沟通,至少她给我的感觉是这样,刨去这些我也想不到太多,你也知道,我负责的后勤工作,相对较少与演员有直接接触。”
有着多年采访经验的李居默此时从张文的表情里突然察觉到一种淡淡的违和感,这种感觉令李居默有种感觉,他似乎在刻意表演一种情绪,以此掩盖某个事实。
他在撒谎么?
李居默看着对方恢复常态的表情,把刚才的疑惑压在心底,他谢过张文,随后离开了办公室。
——
李居默又在文化园内晃了十几分钟,
直到他停在一栋黄白相间的四层小楼前,一楼大门的牌子上写着园区产业管理处几个大字。
正当他在想找什么理由混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
“李居默?”
李居默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白色工作套装的女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真的是你!李居默!你这些年去哪了啊!”女人见转过身的人的确是李居默,不禁瞪大了眼睛,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声音也变得有些哆嗦。
李居默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说些什么,酝酿了许久,只说出一句。
“别来无恙啊,安染。”
—
安染提着刚烧好的热水壶,板着脸给李居默面前的纸杯里倒了半杯热水,然后从窗户旁边的架子上随便翻出一罐茶叶,“嘭”的一声拍在李居默面前的桌子上。李居默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生怕下一秒安染把那杯滚烫的热水泼到自己脸上。
好在安染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而是拉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坐在李居默对面,像审视犯人一样盯着李居默说道:
“你就用一句[这六年我去乡下养病了]就把我打发了,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么?”
“嗯……怎么说呢,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病人来说,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平静心灵的。”李居默嘿嘿一笑,眼睛不敢和安染对视,只得在手里反复拧着茶叶罐的盖子。
“那你平静心灵的时候连电话都不能打么?还是你想说乡下手机没信号啊!”安染恶狠狠的瞪着他,似乎在心里参谋着要把他剁成几段。
“嘿嘿,安染你听我说,我真的是在养病啊,我这不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第一个联系你。”李居默坐直了身体,一脸虔诚的模样看着安染。
安染敛起了恶狠狠的样子,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她白皙的面色和水波一样明亮眼神在柔和的阳光里更显得风情万种。
正当李居默以为自己已经安抚住她的情绪,准备开展下一波人情攻势的时候。
只听到安染阴森森的说道:
“可是昨晚王力军给我打电话说你昨天特意去惊闻剧院看他了。”
李居默抽动着尴尬的嘴角,恨不得立刻拔腿开溜。
—
“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安染冷哼一声,将肩膀上微卷的发梢拨到脑后,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似乎对【李居默先见王力军完全是出于工作太紧迫】的解释并不买账。
李居默自觉理亏,只得把身子靠前,讨好似的说:“我确实有一点小事,想趁着来看望你的时候,寻求一点小小的帮助,那个,你知道白马剧院的事么?“
“白马剧院?”安染皱了皱眉头,看起来从李居默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让她有些意外,她反问道:“怎么,你也知道那个女副团长被开除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