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舅舅找来一位看事的。
这位看事的主不是别人,正是十里八乡知名人物——刘三贵。生得一双犀利的招子,瞳孔明亮有神,显得格外灵活,美中不足的就是显得有些小,加上他时常耷拉着眼皮,狡黠的目光四下打量。双颊上突下凹,两腮无肉,整个身形瘦削却显得精干。
了解事情原由后,刘三贵开门见山:“此女怨气冲天,且又是大年三十,身穿红衣,在卦象上乃是十凶之煞,不好好处理将来更是会招来祸根。”
舅舅舅妈一听哪还坐得住,急忙询问解救之法。刘三贵装模作样想了一会,面露难色,回答:“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
舅舅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塞东西,刘三贵倒也不客气,抖了抖袖子,然后说道:
“既以情殒在先,倘不如喜结连理,了了夙愿,定会相安无事”
随后刘三贵凑到舅舅耳边低语,又伸出了几根手指头一阵比划。
舅舅心领神会,想都不想就应承下来。闻言,刘三贵笑的更开了,扬言不出数天就能完事,随即扬长而去。
事实上这位先生乃是江湖骗子,学得三脚猫术法就招摇撞骗,最近几年大展冥事幌子敛财,替已故之人牵线搭桥。偏偏就很多有人信这些,肯花大价,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图个脸面么?这回,刘三贵将小红照片发到群里,没一会就被财主相中,想给已故的儿子配婚。此事刘三贵又怎会拒绝,嬉笑眉开的接下了,再三保证一定办的妥帖。
小红被放在一口红色喜棺,建了一座灵棚,周围贴满了白色喜字,白色灯笼高挂,在夜色下显得异常诡异。舅舅和舅妈晚上轮流守着,虽然发怵,但毕竟是自家女儿,一连五天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渐渐就放下了心。
第六天的时候,家里的大黄狗早上毙在狗窝,口吐白沫,地上抓挠出数十道划痕,爪子尽数折断,痕迹早已干透。家人以为是黄狗吃错东西,倒也没放心上,挖了坑埋了。但是到晚上的时候,舅妈看到棚子里居然没有一只窗禽回来,到外边一番寻找,只见一群窗禽倒在草地上不动弹,竟然全都绝了。此时舅舅和舅妈不免把这些异象联想到女儿上,连夜跑到刘三贵家告知。
“黄狗毙,窗禽亡,这说明你家女儿等得急,明日初七之夜,乃是她回魂之时,方时喜结,自然可解乎。”刘三贵说的头头是道,语气坚定得让人无法质疑。
第七天,家里的一群鸭也尽数暴毙,其余家禽全都绝了。大家不敢再拖,下午就置办起冥事。
下午3点,灵棚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还有些人则是幸灾乐祸。刘三贵身穿黄袍褂子,手握拂尘,在灵台上摆上两对猪头,然后倒上3杯白酒,香炉上插上2对白蜡。随后又叫舅舅抱着一只壮大的长鸣都尉,舅妈抱着一只还未下过蛋的窗禽,并排站在左右,用红带喜结相连,咋一看仿佛真的是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拿双方灵牌来!”
刘三贵叫人搬来双方灵牌,摆放于台上,然后门口放起了几挂大鞭炮,噼啪啪啪响了许久,浓烟经久不散,呛人的烟味弥漫,人群避之而无不及。小红的灵柜被贴上了一个大大的白色“喜”字,男方由于早已入殓所以准备了一口空柜,里面放了些生前衣物,一条白色丝带缠绕在两口灵柜上,显得些许肃穆。
随后,刘三贵又取来两对木偶,善男善女,雕刻得惟妙惟肖。在两张符箓上写上两人的生辰八字,然后贴到两个木偶头上,接着,手掐印诀,念念有词:
“上天有鉴,今良缘相成,邀请各路仙家做客,共证冥事大宜!”
接着,刘三贵拿出白酒喝了几口,全喷在木偶身上,然后挥舞桃木剑,开口道:
刘三贵赶忙一步跑了过来,并叫大家一起按住,可那只长鸣都尉突然然爆发出一股大力,快速扇动翅膀并在舅舅手上挠出几道印痕,液体股股往外冒,显得非常渗人。舅舅啊呀大叫,长鸣都尉直接挣脱束缚,然后叼走了其中一个木偶,飞出了屋子。先生将另外一只窗禽关进笼子里,关进笼子里的窗禽剧烈撞着,打了兴奋剂一般的躁动。
“大家快捉住那只长鸣都尉”
不等刘三贵把话说完,大家一窝蜂涌出屋子,有拿棍子的,也有拿擀面杖的,凡是能用得上的都抄在手里。那只长鸣都尉飞了一会,朝着山上快速飞奔而去,一大群人追着长鸣都尉,有几个人因为太挤跌倒在地,后面人翻过他们身体继续追,场面非常混乱也显得十分滑稽。大家追着长鸣都尉东奔西跑,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捉住。
没了那木偶和长鸣都尉,接下来的事宜也难以进行。刘三贵气闷不已,骂道:“餐餐邪魅,岂能与老夫抗衡?”
最后先生让大家停止追寻,转而问村里人去弄些窗禽来。很快,仪式又继续开始,先生又准备出了两个木偶,重新画上黄纸贴上去。到第二步对拜时又闹出了乱子,两只窗禽又和之前一样剧烈闹腾,先生上前一步,左右开弓,死死捏住了两只窗禽的脖子,接着先生一声大喝:
“诸神在位,造孽退散!”
一声大喝,顿时两只窗禽安静下来。正当众人松口气之时,小红的灵柜突然动了起来,整个灵柜颤动不止,随后朝着刘三贵飞速撞了过去。只见刘三贵单手一挡,顿时灵柜被阻挡而下,在地面上摩擦了好一会方才停止。刘三贵掏出一张黄符贴在灵柜上,念动咒语,可就在这时,周围的座椅板凳竟离地而起,食物碗筷翻了一地,众人大惊跑到了屋外,只留下刘三贵独自在灵棚。
“魂魅尔敢?”刘三贵又一声大喝,又掏出几张黄符,那些家具突然飞速袭来,作势一闪,堪堪躲了过去,撞到墙上摔了个粉碎。又是几根筷子笔直插来,刘三贵一道黄符飞速而出,“啪啪啪”,全都掉在了地上,这时,周围的东西剧烈颤动着,刘三贵大惊失色,急忙掏出了一个铜镜,念动口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现!
只见铜镜金光大作,随着一声女人的惨叫,彻底没了动静。
“哼!”
刘三贵冷笑,随后对外面的人吩咐道:“速速取来朱砂墨斗!”
众人不敢怠慢,火急火燎下去准备。过了一会,等东西都齐全,刘三贵手指粘上朱砂,在小红的灵柜上写下一道符文,奇形怪状,让人琢磨不透。之后,刘三贵又取出墨斗线,围着灵柜就弹了起来,弹墨线也是有讲究的,必须以“直、正、方”为基础,一套操作下来整个棺材被黑色墨线程网格状覆盖。
“区区阴魂,与本仙堪为云泥之别,荧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刘三贵哈哈大笑,众人见再无异样,纷纷进屋夸赞,大师长的师短的,顿时就飘飘然了,心中的威望和自信不自觉拔高数丈。刘三贵摆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意气风发嚷嚷道:
“窗禽奉上!”
随着先生一声大喊,旁边人抄起刀子割断两只窗禽脖子,液体狂喷,溅射老远,旁边几个离得近的全被溅上身了。两只窗禽虽然被割了喉,但却在地上拼命打滚,双脚乱蹬。先生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婚约契书,随后又添上双方生辰八字,用刚才所流下的窗禽的液体泼在纸上,顿时一张白纸顷刻间化成番茄色,番茄色液体让纸上的字迹显得更加通透。随后刘三贵将纸一分为二,贴在了两口灵柜上,契约定成。
“礼成!”
刘三贵大呼一声,招呼大家退出灵棚,然后关上房门,只留下那两只窗禽有一蹦没一蹦地乱动着。
“大师,关于你所说的好处……”
舅舅把刘三贵拉到一旁,献媚地装出笑脸相问,刘三贵倒也不客气,直接就说他亲自去取,即刻就回,这让舅舅高兴坏了,赶忙让舅妈备好大餐,大家累了一下午可要好好补补。
天很快就黑了,那位先生迟迟未回,众人待在客厅喝茶闲聊,只有舅舅在门口焦急等待着。这种即将得到大钱的感觉让他又喜又忧,忧的是怕那位先生跑路,到时候就白忙一场了。又等了很久,先生还是没回,其余人只好先吃饭,但舅舅却没有半点胃口,他的心里只有那份好处。
刘三贵匆匆赶回了家,翻开床铺上面的被子,只见上面铺满了钞票,先生整个人躺了上去,喃喃道:“此等不义之财,就由山人笑纳。”
随后,发出爽朗大笑,笑了一会将这些钱全装进了麻袋,用手一提,沉甸甸的,笑道:“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有了这钱,又能快活一阵了。”
脑海满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不由得失声痛哭,乐极生悲,劳苦一辈子也只是穷酸半生,如今当了江湖术士,来钱竟然如此之快,看来日后可要多多开展这些相关事宜,争取在冥婚界闯出一条路子,荣华富贵尚且远乎?
就当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窗户和门被吹得咣咣作响,紧接着一道一影陡然而至,擦了擦眼一看,只见门外出现了一位身穿红嫁衣的女鬼,离地三尺,飘荡在空中。
刘三贵放声大笑,说道:“我道是谁呢,不过是一女鬼罢了,想必你就是那个小红吧,怎么着,想找我寻仇?”
随后又感到怪异,之前不是把棺材镇住了么,按道理出不来的啊?可刘三贵不知道的是,头七还魂夜,阴气煞气最重,红衣女鬼化成怨气极重的煞鬼,自然不可同之前相提并论。
刘三贵放下麻袋,转身拿起桃木剑和铜镜,对着女鬼一照,只是那女鬼早已消失不见,眼前空无一人。虽然有些害怕,但身上一身修为岂会怕此鬼魂?如若传出去,岂非被天下人耻笑?想到这,刘三贵鼓足劲大喊:
“哈哈哈哈哈!怕了吧,山人不与你计较,哪凉快哪待着去!”
收拾好东西,推开屋门走了出去,这次要连夜潜逃,去别的村子张罗张罗,如今人们对婚事很是看中,其中冥婚的利润价值相当可观,等去了别的地方做那么几出法事,摇身一变也能当土豪,开豪车拥美女,快活似神仙。一边走一边吹着哨子,可没走几步,就发现背上越来越沉,没道理啊,这些东西应该没那么重的,难道是……
想到这,缓缓转过头,只见一张惨白狰狞的脸直勾勾盯着自己,细长的指甲滑过脖颈,凉意四起,颤巍巍地掏出了铜镜,对着身后照了过去,可是居然没一点变化。刘三贵不死心,又掏出了桃木剑,刚想着挥舞几下,那女鬼伸手折断,紧接着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眩晕好一阵,过了一会发现那女鬼消失了,正想着走两步,却发现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了,慢慢又走回了屋子,然后自己找来白布悬于梁上,紧接着站在凳子上,头缓缓向白布靠近。
不,不,不能过去。
刘三贵心中大喝,但却无能为力,这具身体猛然间踢翻了凳子,白布在空中剧烈摇曳,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月光挥洒在墙壁上,借着倒影,只见有一个人影拼命挣扎,四肢乱晃,过了一会彻底失去了动静……
舅舅一家热闹非凡,有人喝的酩酊大醉,高声大喊大叫,也有人高歌,有人欢呼,杯酒碰撞,呦五喝六,好不欢闹。一场肃然的白事活脱脱弄成了喜事,讽刺至极。过了一会,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大树摇曳发出嗖嗖阵响,房屋也被吹得到处猎猎作响。
紧接着,灵棚房门突然大开,吱呀一声让旁边大庭坐着的众人吓了一大跳。随后又传来碰碰的砸击声,大家疑惑不解,有个胆大的进去一瞧,顿时妈呀一声就撤回来,忙喊着“有鬼”、“鬼敲棺材”之类的话。大家听后乱成一团,再仔细一听果真是敲击棺材的碰碰声,出了这么邪乎的事,又联想起下午的诡异,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大半人,剩下的也不敢停留,随后也走了,只留下舅舅和舅妈两人。
舅舅和舅妈抱在一团瑟瑟发抖,本来也想着跟大家一起离开的,但又想到家里很多东西没带。特别是钱财钞票,要是遭了贼该咋办?于是他们又跑回去收拾东西,这一收拾就是耽搁了许久。忽然间,灵棚那边传来了呜呜的哭泣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近在咫尺。舅舅和舅妈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随后又是传来砰砰砰的巨响,这回是敲击大门的发出的,伴随着凄厉的哭泣,让人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风吹开,嘎吱嘎吱的开门声让人头皮发麻。门口出现一位身披红嫁衣的女女鬼,披头散发,双脚离地三尺,直直向着他们飘来。二人被吓得尖叫连连,全身忍不住颤抖,眼看这个女鬼逐渐靠近,急忙将桌子推翻,撞倒不少座椅板凳,连连后退。女鬼缓缓抬起头,赫然就是女儿小红!
“今日,我要你们陪葬!”
说完,女鬼伸出双手,指甲竟长出三寸多长,冲着他们而去。舅舅顺手拿起一条板凳抵挡,“嘭”的一声,被打飞老远,五道血痕出现在他的脸上,接着鲜血淋漓,衣服顷刻间被染红。
“啊……”
舅舅捧着脸发出痛苦又绝望的惨叫,舅妈则是直接被吓晕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我命来!”
小红又是一声大喝,眼镜血红,面目狰狞,直接就掐住了舅舅脖子,将他整个身体举离地面。舅舅拼命挥动胳膊,想掰开束缚,可是小红的双手硬如钢铁,冰冷得没有一丝热度,竟未能动分毫。眩晕随之而来,大脑缺氧带来的强烈窒息感,仿佛身体要脱离自己一般,整个人变得空洞麻木,灵魂抽离体内,这个过程异常缓慢又痛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舅舅心中满是悔恨,自己一意孤行,如今女儿前来索命,报应啊!不管内心如何挣扎,自己都难逃一死,只是,这个决定完全就是自己做出来的,老婆也只是一时糊涂跟着自己犯了错。心中拿定主意,舅舅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求求……放过——你……娘……”
小红听后双手不自觉松动一点,眼神突然涌起一股清明。
要是他当初也能这么温柔,他们要是能多点关心和理解,自己也不会自杀……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迟了!”
小红一声大叫,紧接着双手又用力,舅舅顿时双脸通红,眼神迷离,痛苦至极。
“冤冤相报何时了?阁下切莫动了邪念!”
一道正气凌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接着一位高挑的老道士走了进来。一身灰色素衣,破旧不堪,头顶一发簪,白发苍苍垂在身后,手持一柄白色拂尘,虽是年老,但看其相貌却是散发红润福气,破有仙风道骨之风范。
接着这位道士挥了挥拂尘,大声念道:
“无上太乙天尊,天神在位,邪魔退散,急急如律令——破!”
空中突然散发金光,周围阴气尽皆消散,小红身上的戾气散了不了,红色眼睛渐渐恢复清明正常,意识也清醒不了。
小红怔怔看着眼前的父亲,顿时松了手,舅舅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像个破风箱似的呼呼作响。
我这是在做什么?
小红又看了看被吓晕过去的母亲,心中竟有一丝愧疚,父母再坏,也毕竟是自己亲人啊!
“阁下既已离世,也知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仇恨终究还须化解,那么何不去轮回?来时投得好人家……”
这时,舅妈也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小红,放声大哭,捶胸顿足,而后大喊道:
“女儿,我们错了”。
“饶了我们吧!我们错了。”
舅舅和舅妈掩面而泣,纷纷说起道歉求饶的话,同时也很自责,归根结底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小红看着他们哭成泪人,也知道他们此时是彻底醒悟了,心宽不不少,说:
“我不该犯傻自杀的,女儿有愧,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的是我们啊……”
舅妈哭得撕心裂肺,舅舅在一旁拉着小红说道:“要是当初我不那么……”
“哎!事已至此,不好再说了。日后你们多保重吧……”
小红说完,看向了道士,说道:“道长有劳了。”
道士手掐了几个节印,然后念道:
“无上太乙天尊,散!”
小红的身体变得透明,在众人的注视下最终消散……
处理完这些,道士推门就要告辞,舅舅和舅妈竭力挽留招待,却被婉拒。
“在下东泽散人,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平怨消灾,日后有缘再见……”
看着道士远去,舅舅和舅妈惆怅不已。
当初的偏执,一意孤行,最终导致了小红悲惨的地步,冥婚的操办无疑于火上加油,更是激发了小红的怨气,这才遭来报复。不过最后小红还是放下了,也放下了执念,进入轮回,只愿她下辈子能有好的归宿……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听说第二天早上邻居见那么先生家迟迟未开门,以为出了事,推门一看,竟发现那位先生早已吊死在梁上,一双眼睛瞪得鼓鼓外突,两道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上,舌头伸出老长,脸色铁青尸斑密布,想来死去多时。地上散落一地的钱,死相极其难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位贪心的江湖骗子最终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