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告辞之后,我马上在心里琢磨应该找谁赶紧把这件烫手的古玉出手,当然,出手之前得先给古玉估个价儿。
我坐在茶几前,慢条斯理地泡上一壶热汽腾腾的龙井,然后捧起那块玉详细研究。
这一天,我一门心思扑在这块奇特的古玉之上,完全失去了平日里招呼上门客人的那种闲情与热情,幸而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进门买书的客人寥寥无几,刚好省去我的一心二用,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太阳偏西,皎兔东升,我依旧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由急得两眼冒火,大唱空城计的五脏庙也开始忍不住暴力抗议。我不得不放下手上的玉,打电话叫披萨店送了外卖上门,然后打开电脑,一边吃披萨,一边从网上查资料。不慌不忙直到晚上九点半,查阅了数十页的文字资料,同时对比了上百幅的图片,终于隐约确认这块女首蛇身的古玉极有可能出自于距今一千一百年以前的契丹时期。当时的契丹与北宋、西夏鼎足而立,出土的文物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是国宝。
倒卖文物可是重罪!
我喃喃骂了一声,心说大傻这狗日的孙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知道他究竟用什么办法,又是从何得来这块千年古玉?
家里的古董生意,我从来没有插手过。和我老爹来往的人都是古董生意行里的人精儿,也是经常在各种古董拍卖会露脸坐第一排的常客,身家过亿的大拿,一个赛一个牛皮。凭我浅薄的道行,绝对应付不了这些大咖,再说老爹是老爹,我是我,让他们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打交道,也太跌份儿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些眼高手低的大老板做惯了大手笔买卖,压根瞧不上一块小玉佩。
老赵叔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是BJ总店的掌眼,是佟家经营古董生意除了老爹之外最重要的一位老伙计,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掌眼,古时也叫朝奉,其职能是专门在当铺柜台收东西,同时给典当物品掌眼并估值。掌眼是一份需要同时兼具眼力、见识和世故的细心活计,三者缺一不可,掌眼不单单要鉴别物品的真伪,预估物品的价值和价钱,甚至要准确道出物品的年代与出处,尤其是首当其冲排在第一位的眼力,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老赵叔的父亲英年早逝,起小儿就跟在祖父身边历练,他的祖父百年后,老赵叔顺理成章的继承了掌眼的位置。老赵叔干掌眼这份活超过三十年,经他手的宝贝不老少,从没听说他看漏过一件假货,收错过一件赝品,其掌眼的功力真可称得上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是业内顶尖的老人之一。当然,老赵叔结识的朋友更多,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只要他发个话或者招个手,有的是前赴后继上赶着巴结拍马屁的人。不幸的是,老赵叔再好,于我而言却有个致命的问题,他见天儿跟我老爹呆在一块儿,恐怕我这一回去还没见到赵叔的面儿,就先被老爹抓去训话了。
不同于往日的那些小打小闹,这块造型奇特的契丹古玉非同不可,只要在黑市里放出风,分分钟成为抢手货。我越想越烦恼,真想撂挑子不干,可前头已经在大傻面前夸下海口,打下包票,岂能中途反悔,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冥思苦想到下半夜,我终于想出个人来。外人不熟,熟人又怕,我只能找个半生不熟的人来办这件事儿。翻出手机通讯录,按下号码拨出去,一首彩铃都快唱完了,电话那头才响起个呼哧呼哧的声音:“大半夜的,哪个孙子撒癔症打扰老子的好事儿……”
我说:“丫骂谁呢,我是佟年……”
短暂的静了半秒,话筒那端的烧饼立刻换上一种狗腿的巴结语气,连道几个对不住:“哎呀,哥,原来是您呀?我还以为是足浴城的按摩小姐打的骚扰电话呢,对不住对不住,我才是那撒癔症的孙子……”
烧饼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街溜子,常在三教九流的地儿混,认识的也全是不太入流的地痞无赖。我懒得听他废话,一下打断他:“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方便。哥,您找我啥事呀?不是我吹,只要您发句话儿,我上山刀下油锅,在所不辞……”他正满嘴跑火车,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忽然非常突兀的骂了一句:“丫边儿去,别吵老娘睡觉。”
烧饼迅速穿好裤子,从床上一跃而下:“哥,您别挂,我出去阳台跟你说。”
我也没跟他客气,开门见山的说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想出件好东西,但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烧饼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大致问了问东西的情况,又让我拍了几张照片传过去,末了儿,他拍着胸脯保证说给他两天时间,一定痛痛快快的给我搞定。
在家等了两天,果然烧饼那小子给我回了电话。
“哥,买家找到了,不过他们要上你那儿验验货。”
“上门验货?”我不由起了疑心,“你小子别是走嘴,把我身份告诉人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烧饼信誓旦旦,“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就是把紧嘴。哥,您放一百个心,那位主儿就是个拉皮条的。”他嘿嘿一笑,“您甭嫌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要想见到幕后的金主儿,可没那么容易。”
我问他价钱怎么样?
烧饼笑嘻嘻的说:“包您满意!”
此事最好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我当场跟烧饼约定好时间,让那个拉皮条的明儿上门来看货。第二天过了晌午,烧饼就带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上门来了。
我特别淡定从容的接待了他们,为了彰显我的待客之道,我还特意泡上了一壶武夷山的大红袍。不料,那胖子压根没品茶的心思,屁股还没在凳子上捂热便心急火燎地催促我赶紧把货拿出来瞅瞅。自打进了门,他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在我店里转个不停,又往我身上溜了两遍,知道他是个跑惯江湖的老油条,我也懒得卖关子,直接进去里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人首蛇身的古玉,轻轻放在桌上。
胖子外表看着不靠谱,说话也咋咋呼呼的,掌眼却丝毫不含糊,他也不伸手去拿玉,而是背着手围着桌360度转圈,末了儿才又捧起来细细研究,将古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瞅了个遍儿,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放下那玉,抬起头嘻皮笑脸的套近乎,“小哥,坐下来咱好好说,东西是好东西,价钱嘛当然也是好价钱。”
我对他说道:“您别兜圈子,给个实价儿就行。”
胖子嘿嘿一笑,举手毫不含糊地朝我比了个数字。
三万?
我真没料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是个出手大方的阔绰人物,顿时心下暗喜,暗想大傻走了二十几年的背运,今年总算时来运转,天降横财。不过,和人谈生意,最忌讳把喜怒哀乐直接一览无遗的在脸上表露出来。这会让对方一下抓住你的弱点与喜好,借此猛砍你的价。于是,我压下心中的喜悦,竭力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拧眉深思半晌,然后故作高深地朝胖子摇了摇头。
胖子眸色一暗,脸上则还是笑呵呵的:“做生意一回生,二回熟。说句不中听的,小哥,你的东西来历不明,我给的价儿绝对公道,你掂量掂量差不多得了。我么……我在行内是出了名的公道人,不信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是不是,小兄弟?”
烧饼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我狐疑的打量着这个油嘴滑舌的胖子,心想:谁跟你一回生,二回熟,丫出了这门儿,以后咱俩就八竿子打不着,谁还认识谁。
胖子见我不接他的茬儿,眼珠子使坏似的骨碌碌转了一转,他干咳两声,伸出一根食指往杯内轻轻一点,沾上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那个……我再让让利,给你加点儿,算我的见面礼,怎么样?”
我瞄了一眼写在桌上的数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胖子垂下那双贼眼睛,假意唉叹了一声:“小哥,我跟您交个底。今儿这桩买卖我就赚个跑腿钱,您看外面的天这么热,我走那么长的路连冰棍都舍不得买一根,这个数儿你要还不满意,那就找别人去吧,蚀本生意不做也罢。”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胖子这招叫欲擒故纵,他连底价儿都交了,分明是很看中这块契丹古玉的潜力。我不动声色,等他前脚跨出门槛才看准时机叫住他。
一枚辽代古玉,换来面前码得整整齐齐的四沓钞票。
我不是没见过大钱,也早知道古董生意是个十足暴利的行业,可也实在没料到一枚小小巧巧的古玉竟然轻而易举换来了面前的四万块钱。往回倒二十年,这四沓鲜红的百元大票抵得上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田地干上大半辈子的苦活。
从古到今,被人类埋藏在地下的宝贝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两眼发红,头脑发热,心脏发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可厚非。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倒斗行业为什么可以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延续千年之久,至今不死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