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走。天黑前没赶回村里，半路遇上豹子出来找吃的，你俩怂娃子可就没活路了。”

　　骂骂咧咧的村民走远了，烧饼才敢对着他们的背影耍横叫骂，“你们这些乡巴佬，简直比土匪头子还土匪，等我出去非报警把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都抓起来不可。”

　　我心情沮丧极了。我沮丧不是因为老丁绝情，而是这次一旦与老丁再次失联，从此以后，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再打听到四叔的任何消息了。

　　胖子蹲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抽烟，像是在等人。我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而过，烧饼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我心里其烦无比，叫他闭嘴。

　　就在这时，烧饼忽然大叫：“哥，你看。”

　　百米开外的山道上若隐若现的移动着四、五个人影，后面还牵着两头运货的大公骡。那些人速度极快，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不到半支烟的功夫，那些人便走近了。

　　看清那伙人的面目之后，我马上一呆，心说船老大来这儿干什么？难不成马坤山要倒的斗就藏在这座大山里？

　　那船老大眼睛贼尖，笑道：“哎，你俩娃娃咋在这？”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插了进来：“宋老哥，你才来咧。”

　　“路上出了点意外情况，耽误了个把时辰。”船老大一面说，一面满面春风的跟老丁打招呼，他满意地拍拍老丁结实的臂膀，“你老小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我真没料到老丁和马坤山下面的伙计会有交情。

　　四叔把盘口生意经营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的年纪还很小，对那行里的生意来往和人情世故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每一家的生意和地盘界线都会划分得十分清晰，说得上是泾渭分明。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常情况下，每一家都有严厉的教条，目的就是方便管理和约束下面的人，一家干一家的营生，井水不犯河水。据我了解，当年四叔掌管帅印时，曾经明令禁止下面的伙计故意去别家地盘惹事生非，一旦有人胆敢越界踩线，轻则家法伺候，重则逐出业内，永不录用。所以，两家的伙计通常都会避免交集，更说不上交情了。

　　当然，夹喇嘛的情况例外。

　　遇上一个大墓，一家吃不下，自然会寻求外援。

　　“天快黑了，咱甭搁这儿瞎耽误功夫了。”烧饼说，“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指不准有老虎豹子之类的食肉动物，到时候我们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太阳已偏了西，老丁瞅了我一眼，略带无奈的说了一句：“跟我来！”

　　船老大脸色不无惊奇：“丁老弟，你认得这俩娃娃？”

　　老丁简而言之的对我的身份一笔带过，“亲戚家娃儿的同学，从城里来旅游的。”

　　村民们见我去而复返，一脸莫名其妙。老丁吩咐我们留在凉棚外面，带着船老大等人进去了。

　　烧饼悄悄告诉我，他和当地人聊天时，听说村里人根本不和老丁打交道，大伙儿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怪人，常年沉默寡言，愁眉苦脸，看着就不像有福气的人。再者，他入赘到刘家之后，五年时间相继把老丈人和媳妇儿一一克死，村里人平常都避着他，路上不小心碰见，不是扭头往回走就是绕着道儿走，怕的就是沾上老丁身上的晦气。

　　一阵凄凉猛的涌上心头。我一面替老丁感到委屈不忿，一面又替他觉得不值，他可是四叔身边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哪料有朝一日，虎落平阳被犬欺，窝在穷山沟沟过苦日子还罢了，还到处遭人嫌弃不待见，这叫哪回子事儿呀？不行，回头我一定叫他跟我回BJ去过太平日子，他若是不答应，我就一闷棍把他敲晕，扛在肩上也得给他扛回去。

　　天色一擦黑，村民开始在空地生起火堆烧饭，顺便砍了艾草丢进火中驱赶成群结队的蚊虫。山里的蚊虫铺天盖地，蜂涌而出，一见活物就群起而攻之，根本不怕人。

　　晚饭依旧是简单的馍馍和馒头，拿火堆上烤热了就能吃。

　　烧饼抱怨怎么不逮只山猪、野兔的改善改善伙食，啃了两天的玉米馍馍，嘴里都要淡出鸟来。我没有心情挑肥拣瘦，脑子里净琢磨着怎么央求老丁带我一起进古墓去开开眼界。

　　瞅了个空儿，我把意思跟老丁一说，他竟然特别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我顿时受宠若惊，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有个条件。”老丁线条生硬的面孔在火光的照映下浮现出一丝柔和，“下了地一切都得听我的指示，成不？”

　　我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一迭声向他保证：“成成成，你指东我肯定不敢往西，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随后，老村长在棚子前和老丁小声交待了几句话，随即命令村民收拾东西回村。

　　到了这时候，我才搞清楚村长把老丁和船老大找来的原因。

　　所谓一行人吃一行饭，寻常老百姓都很忌讳挖坟掘墓，就是迁自家的坟地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何况张材生前人缘不好，现在又不明不白的死在古墓里，村里人谁也不愿意去碰这个晦气儿。另外，有些村民确实胆小，倘或墓里有个风吹草动再吓倒一个，那真是得不偿失。

　　我生平即将第一次踏入古墓，心情别提多错综复杂了。

　　一行人举着照明和火把沿着斜坡爬到半山腰，约莫半小时就很顺利的找到了塌方的墓道。因为山顶发生大面积滑坡，塌方的地方将墓道直接压塌了一半，两边墓墙的壁画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墓道中的积水足足淹到小腿根，冰冰凉凉的，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皮肤上蠕动，很不舒服。

　　沿墓道向西直行将近百米，顺利看到倒塌了一半的金刚墙，墙后是一整块呈方形且重达十几吨的封门石，石门四周的缝隙全部用糯米石膏浆封死，对付它最便捷有效的方法就是炸药，不过，此时这块重达五、六吨的封门石已经歪斜变形，上方的券顶砖石也塌下来一部分。

　　刘四和张材早上偷偷摸进去的时候，用铁铲将掉落的砖石封土清理到一边儿去了。

　　要说无巧不成书呢，如果不是滑坡引起山体剧烈震动，导致墓室自然塌陷，刘四和张材这俩菜鸟，绝无可能打得开这道无懈可击的封门石。

　　众人鱼贯穿过三道厚达半尺的封门墙，到达真正的墓门。两扇关得严丝合缝的墓门竟然现出一片诡异的血红色。古时候，朱门高墙是王侯将相显示尊贵身份的象征，可地底下的朱漆墓门却是预示着血光之灾的大凶之兆。

　　老丁朝门缝儿丢了两根冷烟火。借着火光往里一瞧，门后是一段倾斜向下的甬道，黑漆漆的深处看起来竟然有些烟雾缭绕的。

　　我暗暗咂舌。心说难道这是一个万年难遇的风水宝穴，墓主人竟然在墓穴里羽化登仙了不成？

　　老丁转头和船老大交换了一个眼神，船老大了然地一颔首，朝身后的伙计递了个暗号。我一看，那些伙计纷纷伸手自腰间摸出趁手的家伙，只有我和烧饼两个凑热闹的外行两手空空，连烧火棍也没带一根。我暗说老丁忒不厚道，我这只新手菜鸟没预先想到这个关键问题也就罢了，他这只身经百战的老鸟竟然也忘了，真是不应该。不过再懊悔也没用，进去之后只好再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老丁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迈进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众人自觉排成一条纵队，一个接一个地跟了进去。地上由整块青石铺成，表面打磨得非常光滑，不断有阴冷的风从下面吹上来，吹得腿肚子凉嗖嗖的。

　　近三十米长的甬道深入地下，直达墓穴前室。众人的手电光如闪电一样朝四周“唰唰”扫过，烧饼忽然把眼一闭，躲到我身后，害怕的怪叫一声：“妈呀，那儿有鬼！”

　　我马上心头一紧，心说难道那个张材没死，又活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手中的火把、手电同时齐刷刷往他手指的方向扫过去，一看清那物体，就听胖子不客气的骂道：“丫比娘们儿还怂，还学人下斗，真跌份儿。”

　　墓室的四个角落摆放着石刻人形灯奴，因灯奴形制大小和五、六岁小孩差不多，加上光线昏暗和心理紧张，乍一看可不就以为有个人在那里么。

　　烧饼臊得满脸通红。船老大的伙计嘿嘿笑了两声，轻车熟路地点起墓中的长明灯，火光一亮，黑漆漆的墓室一下亮堂起来。

　　只见墓室中央设着一座小型祭坛，坛上设一青铜小鼎，鼎的表面刻满天神、水神、山神、风神、火神等自然神的图腾纹饰，旁边散落着具有浓浓萨满图腾的法器，还有形态各异的萨满面具，全部都腐朽霉烂了。船老大打量着那祭坛，目光一沉，喃喃问道：“丁老弟，墓主人莫非是萨满神？”

　　老丁说：“不要乱碰不该碰的东西！”说着便让大家分成两人一组，分别去旁边的那几间耳室搜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