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十四疯了一样跑到村里,到处找人问到了二舅姥爷家的住址。
根本不是什么富亲戚,他这个二舅姥爷,住在一个三片板搭成的窝棚里,尸体都臭在里头了,一直没人拾,这才有村民想到了要找胡大山的亲戚来帮他收拾后事。
梁十四一见这场面,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病死的人干瘦干瘦,头发黑白交加,跟昨天晚上他见那个胡大山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梁十四手脚冰冷,这时候也不管什么钱不钱的了,这才撞了鬼,就算为求个心安他也得赶紧让二舅姥爷入土!
梁十四自己不敢上手,就花钱雇了村民。那尸体陈在那儿,早就有个四五天了,这下连停灵的时间都省了。
身上没带钱,梁十四就找到给自己打电话那孙子,按着人揍了一顿,让他骑着自行车拉自己去镇上取钱。
“梁子,你也不能怪俺是不是,当年咱们跑地泥腿子的时候,没少称兄道弟,这么些年了,你倒是在外头混成了,也不知道回村看看。”
“混成个屁,你看老子像过得好的样子?”看着纪八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梁十四还是不解气。
“不是,就算兄弟坑你一回,你打也打了,不至于坐个自行车还想从后头勒死我吧。”纪八那腰杆子都快被梁十四搬砖炼出来的铁臂给勒断了。
“老子他妈昨天晚上撞鬼了,还是一群鬼!”梁十四阴沉着脸,将自己昨天的遭遇一丝不差地都给说了。
“大姚?巧儿姐?中年妇女?”纪八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将自行车停一边儿仔细回忆。
“你说这几个人,还有跟你形容那长相的,村里都没有啊。”纪八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活像梁十四跟这儿说书,他这评判人家讲得不咋地,没半点儿真实性。
“老子但凡说半句谎,天打雷劈。”梁十四说着给了纪八当胸一拳。
“你他妈天打雷劈你打我干啥!”纪八被打得跳脚,看梁十四现在膘肥体壮的魁梧体格,到了没敢打回去。
“算了算了,虽然不是不太信这些,不过咱们村头有个余半仙,在村头建了座石头庙,平时村里有谁遭了事儿中邪,都是去他那儿解决的。反正你这也是当地事儿,要不你也去看看?”
梁十四听了纪八的话,给胡大山入土为安之后,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求了半天二舅姥爷保佑,这才直奔石头庙。
一路上梁十四满心心酸。
他这好端端的平静日子,叫纪八给生生打破了。
石头庙里没人,只有一尊像是狐狸又像是黄皮子一般尖嘴高鼻的怪异神像,神像前面有尊小鼎,里面满是香灰,还插着几十根燃烧着的红香。
进庙之后虽然没见着人,梁十四也不敢坐着,就恭敬地跪在蒲团上,等着半仙回来。
明明是大夏天,屋外头往这石头庙里一阵阵地灌着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风吹得梁十四一阵发寒。
这事儿恐怕不是他溜之大吉就能了的,昨天晚上,他可亲口答应了七天后来抬媳妇。还立了毒誓,要是不去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当初喝了大酒话赶话说出来的,如果能回去,梁十四都想大耳刮子抽死当初的自己。
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余半仙总算回来了。
老头儿穿着一身黑卦,背着一个不带锁的漆黑箱子,头上绑个白布条,胸口别一朵黑色绢花,看上去像刚守灵归来。
梁十四跟他眼神对上,老头眼神飘忽着上下打量他一圈。
“被邪祟缠上,等了我一下午?”
梁十四连连点头。
“你不光是亲眼见了邪祟,还吃了他们的东西,允了他们的诺。”
这哪儿是半仙,这是神仙!
余半仙把家伙事儿往案台前一搁,往蒲团前头一坐,“看你脸生,外头回来的吧?”
“这门头沟现在不干净,出去的都没有往回跑的。”余半仙说着,颇有仙风道骨地长叹一口气,“现今也就我还在这儿守着了。”
余半仙跟他半是聊天半是问话地探明了梁十四的情况,抱怨自己在外头跑了一天,帮邻村大牛村横死之人合眼抬棺。
见梁十四这么配合自己,张口闭口老神仙,余半仙也被夸得心花怒放,摸着下巴不由多说了几句。
“你说的这种邪祟,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没听过门头沟有结阴亲的邪祟。”余半仙摸摸下巴,“估计跟你是从外头回来的有关,这邪祟现在也想搬出门头沟继续祸害别人哩。”
“不过你这邪祟棘手的很,别家都只招惹一只,你这一下捅了邪祟窝子,一口气串了几十只,我也不好对付啊。”
“求求老神仙救我一命!”听得刚才余半仙讲得自己那些除魔卫道的神奇事,梁十四现在把自己命都吊在余半仙身上了,朝着余半仙磕头连连。
“不是我不帮,只是我这寺庙供奉的大仙香火不旺,我也是有心无力呀。”老头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梁十四这哪儿有不懂的,直接掏了全部家底出来。
“老神仙只要能救我,不让我结这鬼亲,往后五年我年年送一趟钱来。”
余半仙眉开眼笑地接下一沓子红票子,“说什么外道话,你这事儿,老头子我管定了,等明天天亮,咱们就去你醒的地方探探。”
得了余半仙的应允,梁十四窝在破庙里唯一的草席床旁边地上,总算能塌心睡个觉。
睡着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
梁十四被吵得不行,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天似乎给二舅姥爷入土的时候,忘了置办丧队,心底又是愧疚又是慌乱,就怕自己那二舅姥爷也横插一脚,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想了什么,浑浑噩噩地竟然走出了石头庙!
他站在庙门口,远远瞧见一队身穿红色喜服的人抬着轿子,吹吹打打地往村头他这边来。
梁十四骇得拔腿就想跑,却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定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轿子越抬越近。
一片黑暗中,那轿子红彤彤地,似会发光一般,男人身子僵直地站在黑黢黢地庙门口,吹打不停的队伍终于到了近前,梁十四才看清,那一个个全是面皮煞白晕了红团的纸扎人!
那血红的轿子落了地,走在旁边的媒婆正是昨天给他说亲的老妇人,只是此刻一张脸呈现青白之色,眼睛血红,嘴唇裂开无数道口子,像是枯皱的树皮,不断渗出血来。
那轿子忽地掀开,里头空空如也。
“还有六天,梁公子,别忘了到时接巧儿姐回家!”
梁十四浑身大汗地惊醒,外头天边已鱼肚吐白,村子里远远传来公鸡打鸣地声响。
梁十四再呆不住,只望早早解决了这些麻烦事,他就地一骨碌支起身子,去拉盘膝坐着的余半仙。
随着他一拽,摸到了一条又冷又硬的手臂,整个人被他拔地往外滑溜一下,愣是半点动作没有变。
梁十四再定睛一看,那余半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双手放置在盘膝坐着的两膝上,摆出掐诀的姿势,一张脸又青又白,一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怒睁着,嘴唇裂开道道深可见骨的缝隙,活像是昨天晚上他见到的那个老妇人!
梁十四惨叫着跑出了石头庙。
他得赶紧回去,赶紧回城里去,找到能解决这事的人!
谁能料到,梁十四这一走,就再也没回过门头沟,除了当初将石头庙介绍给他的纪八,也没人记得他来过。
数年后。
又是深秋时节,一个精瘦的男人穿着件破洞毛衣,拎着两箱临期云南牛奶,站在站台处等车。
“虎子,今儿出工怎么还拎着牛奶啊,咋地,想请工友喝点儿?”
男人嘿嘿一乐,“想什么美事儿呢!我这是老家突然来信儿,让我回去瞅瞅,见见亲戚,我这儿赶着去火车站呢。”
“老家?”
“是呢,我老家黄碑岗的,离这儿远,好几千里地呢,二十多年没回去啦!”